第25节

我哥闷头吃他的饭,吃完了放下碗,才说二十多年前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是其中地一部分。当时正值文革,在某些领域内,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几乎是倾覆性的。就在文革*的某一年年中,一支探险队从北京秘密出发,据说是去寻找灵海。去了有一个多月,这支队伍无功而返,又全数回到了北京。我哥告诉我们,周琳刚才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支探险队。齐方讷了一阵,好像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又问我哥,说那个姓秦的,是不是当初就参加过这支探险队?还有你说的是全数回到北京,他们那队伍里,一个死的失踪的都没有?
我哥点头称是,这支队伍的成员组成不明,但一定都是当时全国最顶尖的人物。他接着说秦济华没有参与这支队伍的行动,不过队里应该有他认识的人,所以他后来才听说了此行的一些消息,也知道灵海的大致位置在哪儿。齐方欲言又止地支吾了几下,终于问道:“那你呢林逸,你参加那次探险了吗?”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周琳不是都说了吗,二十几年前那件事,跟我哥这是有瓜葛的。我哥抬眼然后摇头,答说我没参与。探险队回到北京以后又过了大半年,突然有天有人来找我,把上边这些话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出过这样一件事。
我哥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他看我那碗汤已经凉了,便端过去喝了一口。当时带话给他的那个人也没参与探险,只不过他和探险队里的好几个人,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告诉我哥此次行动没达到预期的目的,当局领导非常震怒。要不出什么意外,探险队里所有的人都要死。他求我哥上京一趟,替他跑跑关系,救救和他有关的那几个人。我哥当时并没有多想,于是便收拾东西,跟着那人走了这一趟。我哥说到这停了下来,眼神沉在汤碗里头。我特别想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看他那模样,又不敢催他。过了有七八分钟,我哥终于抬起头,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齐方惊讶地啊了一声,说不能吧?你上京以后呢,总该有事发生吧?
从时间上判断,我哥说的这些事情,应该都发生在他占用周同的身体,并被我们家收养之前。这都算是他的前世,只不过从这只言片语里面,我并没有办法判断他那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齐方突然提高了嗓门,说据他所知,这支队伍里的人后来没有被当局杀了灭口,他们有的到现在都还活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把当年的秘密,一直保留到现在?我揪住他话里的一个字眼,问齐方说:“你也听说过这支探险队的事,怎么之前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什么事,是对我们藏着掖着的?”齐方瞪着眼睛说,我怎么没提?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们家里有一块心病,是关于灵海的。我这才想起有这么一茬,没想到齐方跟这些事,还有这一层联系。
如今这事我哥和齐方知道的都不多,只能寄希望于仓库里那些个铁皮箱子。我哥先站起来走到墙边,摸了摸铁皮箱子的质地,他眉头里泛起一股难色,好像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我也想过去看看,走到仓库门那儿,突然发现门外的停机坪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好些个人围着往篝火里加柴,红绿的火舌,蹿起来有一米多高。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在飞机场搞篝火晚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趴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只见加完柴之后,那些人便背朝着火堆,围成一圈坐了下去。周琳扶着周芸也出现在火堆旁边,两个人都穿了一件像袍子似得衣服。周琳伸手顺着周芸的下巴往她脸颊上摸,摸了半天,忽然一发力。只见那周芸脸上顿时脱下来一层皮,鼻子眼眶都有,像个面具似得,被周琳拿在手里头。
我看得差点叫出声来,门上的透气孔很小,我能得看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见我。周琳举着手看了看那张脸皮,转手就把它给了那个没有脸的男人。我这时候再去看周芸,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受伤,还跟之前一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我略一寻思,心想周琳揭下来的那张东西,大概就是在飞机上时,她抹在周芸脸上的那层东西。没脸的人把那张脸皮贴在脸上,随便拍了几下,马上变成了周芸的样子。他指了指让周琳也背朝火堆坐下,自己手舞足蹈的,向火堆走了过去。
我正要接着往下看,突然被我哥一把拽到了一边。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说他们外面的那是一种大傩,任何人都不能看,看了是要出事的!我没料到有这么严重,问说那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在救周芸?我哥低头,说这种法术能把周芸身上的鬼气烧掉,但至于她会不会好起来,这还说不定。而且用傩治鬼,很容易连人的魂魄也一起烧掉。要真是那样的话,周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听得一怔,怒道:“周琳用这种法子,摆明了是不想让周芸好了!那可是她自个的姐姐,至于把事做的这么绝吗!”

第八十六章 铁皮箱子
我哥没再说什么,掉头去看被他打开的铁皮箱子。我气了一会儿,也跟着他一块去看。第一口箱子里就一套旧衣服,还像宝似得,用防潮布和抗震材料包了一层又一层,我哥只看了个款式,便把箱子盖了回去。我问那是谁的衣服,怎么这就不看了?我哥答说东西很多,要一样一样看,肯定来不及。他打开第二口箱子,和刚才一样,也只看了一眼。这时候齐方也凑了过来,三个人走马观花,一连看了七八口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有多有少,多的塞得满满当当的,少的就跟刚开始那箱一样,单独只装了一件衣服或是一样器皿。我判断说这些单独放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价值?齐方勾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想得太多了。这些东西的摆放更像是一个排列组合,它们之间的规律,才是周琳想要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他说完,动手去拉下一个箱子的拉环。只听吱呀一声,箱子开了个口,露出一只巨大的龟背。
那龟背乍一看去,我还以为是个活物。龟甲的纹路非常清晰,色泽也显得油亮油亮的。齐方四下里看了看,从他随身带的那个包里,拽出一副胶皮手套来。他套上其中一只,动手把那面龟甲,整个翻了过去。我这才看清,龟甲里是空的。这无疑是个死物,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保存得跟活的似得。齐方啧了一声,判断说这应该是一份古代的契文。还真是奇了怪了,一般卜筮用的都是龟的腹甲,怎么这一块,用的居然是背甲。他用戴了手套的那只手摸了摸龟甲内部,突然间一缩手,喊了一声卧槽!我急忙问他摸到什么了,只听齐方说道,这玩意,怎么好像不是乌龟身上的!我又看了一眼被他翻过来的龟甲,说这要不是龟身上的,难道是硬壳王八身上的?齐方连连摇头,说这东西,它就不是任何活物能长得出来的!它应该是某种矿物质的结晶体,只是奇怪,竟能结出这么特别的模样来!
听齐方说完,我哥在一旁眯起了眼睛。他突然折回上一口箱子旁边,拉开箱子盖,挑了一盏小碗在手里。他先是看了看那碗的形状,连带着摸了摸碗的质地。然后便忽然抬手一掷,把那碗摔在了地上。我说哥你这是干嘛,那碗又没招惹你?我哥沉默了片刻,叫齐方过去帮忙,把那只硕大的龟甲,也给抬出了箱子。他们俩合力举高龟甲,跟刚才摔碗一样,同时放开手,任由那龟甲从高处掉落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俩,心想我哥这是怎么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改摔东西玩了?那龟甲看上去非常的结实,结果一落地,哗啦一声就给摔了个粉身碎骨。龟甲碎片和那碗的碎片混在一起,竟然看不出谁是谁来。
我哥和齐方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像是印证了什么想法。我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干嘛,这乌龟壳价值可不小,摔成这样,你们俩谁赔!齐方不甚在意地捡起一片龟甲碎片,嘴里说这玩意就是摔坏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它本身并没有价值,充其量,只能算是灵海当地的土特产。我莫名地问道,这龟它生前住在灵海里面?齐方摇头卖关子,还是我哥痛快,直接告诉我说,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由同一种物质结晶而成的。我没太明白,又问,你是怎么看出这都是同一种物质的?刚才那些个东西从性质上说就不一样,我们不是还看见衣服了吗,不可能那衣服也跟碗跟乌龟壳,是同一种物质吧!
齐方在一旁挤兑我,嫌我脑子不够活,知识面也不够广。谁家的衣服会拿抗震材料做包装,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那衣服也跟这碗一样,一摔就碎。你要是不信,我这就摔给你看看!说着,齐方便要折回到最初的那口箱子旁。我拉住他说我信,你他妈能不能别较真!突然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我和齐方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哥第一个跑到门边上,没有直接往外看,而是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门上透气孔照了照。他陡然一惊,镜子脱手,啪的一声碎了。我嘀咕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凡是过我哥手的东西,就没有不碎的。我哥一抬头,叫我和齐方待在这。说完转身拉开门,一闪身,人已经到了门外。他动作利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从外面把门给扣上了。
我过去再想拉门,却发现那门扣得严丝合缝,有可能外边还上了锁。我急得说坏了坏了,外边肯定是出什么事了!齐方也过来,拿手按在门上,说用不着担心。周琳那一堆都是能人,再大的事也能应付得来。听他这么说,我就更急了,说既然能应付,那我哥去干吗去?齐方想了想,答说我哥出去,有可能是为了周芸。我哥不是那种没情意的人,周芸那样喜欢他,他也不至于一点情分都不顾。说完齐方眼珠子转了一圈,啧了一声说道:“这门怎么说开就能开?周琳不是应该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吗,她这样留门给我们,就不怕我们扛着东西跑了?”
我也觉得奇怪,打从一开始进这仓库,就没想过轻易能出去。刚看我哥一拉门就走,简直,跟在自己家似得。我揣测说会不会周琳他们成夜都有人守在外面,所以也就用不着给这门上锁了?齐方左右摇晃他那脑袋,说要据他的推测,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我转念一想,拍着大腿问齐方,也许周琳她就是存心想让我们跑呢?我们这前腿一跑出去,她那后腿就放出风说,我们这几个人身上有天大的秘密。这样一来,所有的注意力和风险,不都转嫁到我们的身上了!她想要达到的目的,也一并可以达成。
我在这分析地头头是道,齐方不理我,原地打转转。转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趣了,跟我说你哥不在这,就我们俩,我估计也看不出其他新的情况来。不如这样吧,我们躺下睡会儿,有什么事等你哥回来了再说,三个人一起,也好有个商量。我说啥啥啥,咱都这处境了,你还能睡得着?齐方打着哈欠说怎么不能,他早就困得都不行了!他盘腿坐地上,托着下巴又说,在骨塔那会儿,他就几乎睡死过去。我打断他说你还好意思说那事,当时你差点把我和我哥都给杀了!一说到这,齐方又把眉毛皱了起来。他说你不提我还忘了,你那个秦叔叔,到底是什么时候搭上我的?
我想了一下,追述到我们落进沙坑的时候。我说那会儿你出来就一直捏着什么东西,问你,你也不说是什么。齐方摇头,说他不记得有这事了。如果真是那时候出的岔子,那很可能跟他腿上有伤有关。尤其在伤口袒露的时候,脏东西很容易就侵入气血之中。他边说边打哈欠,看样子真是困极了。被他带动的我也想睡,后来干脆就躺地上,睡了一觉。睡醒已经是天亮以后的事了,阳光从门上透进来,照得地上斑驳一片。地上那些吃的已经撤走了,看来在我们睡着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我起来便去拉门,却发现门还是锁着的。
齐方还没醒,我看了看他,好像是有点发烧。我推他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人给他找个医生来?齐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半天也没清醒过来。我估摸着他大概问题不大,于是便在仓库里到处走着看着。没打开的铁皮箱子还有很多,我挑着打开了其中几口。里面的东西还真是琳琅满目,几乎所有能想得到的东西,它这儿都有。不过东西的款式却都很旧,像是文革时期遗留下来的。我翻拣了一会儿,竟然叫我找到了一本毛选。书是六十四开的合订本,套壳上还印着*同志的题词。
我打开翻了几页,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看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看完以后再往下翻,突然毛选的内容就没了。书里出现几张空白纸,纸上写着:报告第一。那笔迹非常潦草,像是匆忙之间记下来的。我认真看下去,立刻就被报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报告人先写了他自个的名字,姓江。至于是叫江河还是江洋亦或是江海,我就不清楚了。他的身份像是部队里的指导员,带领一支队伍,深入到了一个代号叫“0”的地方。我马上想到那地方就是灵海,接着往下看,了解到这支队伍的最初任务,是要“考察中国古代历史的源头,推翻神仙造人的假说,进而确定劳动创造了人的真理”。写完这一段,报告人又默写了一段*的《读史》。

第八十七章 毛选中的记录
我耐心地看下去,在这些内容之后,那个江什么,终于说到了他们的具体行动。他的叙述一开头便写道说:我们被困已近一个月。在这期间,队伍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由于变故内容太过复杂,他会在报告第二和第三里较为详细地记录下来。说到这,报告第一就没了。我急着往下翻,一直翻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篇之后,才又出现空白页。空白页的下一页,抬头写着报告第二,后边还跟了个小标题:人类真的是女娲创造的吗?我看到这儿,忍不住都想抽这个写报告的人,你他妈有话直说不行吗,搞什么虚晃一枪。形式主义害死人,你不知道吗!
女娲这部分我没细看,到了第七八行,报告的内容突然提到,有没有可能,人也可以造人?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你只要有个媳妇,回家关上门,爱怎么造怎么造!报告说探险队在进入“0”之后,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营地前面的大湖能让人非常的宁静,一觉睡下去,就好几天都不会醒过来。此外,这附近的林子里,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就连树皮他们都试过了,晒干碾碎之后得到的不是纤维,而是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碎屑。整个队伍都被悲观主义笼罩着,就在此时,变故出现了!
我急着翻页,用的劲太大,不小心,就把刚看过的那一页纸给撕破了。破损的纸张手感非常奇怪,分量也很重,根本就不像是纸。我没时间考虑这件事,直接看到下一页上。报告说队伍里有人发现,能够从营地前的大湖里,打捞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开始是粮食,后来被证明并不能吃。之后是自行车、手电筒,他们甚至还捞出了一辆汽车。这个湖据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又怎么会沉着这么些东西?队伍几乎都沸腾了,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之后,有一个人提出来,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存在,而是靠近湖边的人物化出来的。
看到“物化”这个词,我还需要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探险队里的人在灵海获得了某种超能力,光靠凭空想象,就能造出日常生活中的东西来?报告第二的结尾非常匆忙,只写了三个字:它来了!“它”又是什么,是会要人命的怪物?可是我哥不是说了吗,这一队人全身而退,谁也没死。读完
第二篇报告,我隐约已经知道,这些铁皮箱子里装着的,大概就是当初,探险队从灵海里打捞出来的东西。因为是物化出来的,所以它们才会有统一的物质基础。摔碎了以后,也才会呈现出统一的状态。我接着去找报告三,翻到抗日战争都打响了,还没找着下一篇。
我急不可耐,又不敢再用劲过头。终于到皖南事变之后,报告第三出现了。江什么的这回没拽文,直接就说,他组织人员,对“物化”这一说进行了考证。果然,只要他们当中有人集中精力想象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在湖里。一开始他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种现象。这也太违背唯物主义规律了,不是说好了,物质是第一性的吗!怎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精神对物质的巨大反作用!江什么的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原本他带的这支队伍,就是一支接受封建迷信思想成长起来的新生人员。他的目的是要改造他们的神仙观念,而不是把他们变成神仙!
当然这个写报告的人自己也试验过物化的能力,我手里这本毛选,就是他物化出来的。他发现这种能力竟然能够达到非常精确的水平,从套壳上的题字,到书页内部的空白,完全都是复制他的想象而来的。在发现了物化能力的第五天,一切能想象到的东西,他们都已经试过了一遍。结果百试百灵,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造个人出来。这个江什么当场就急了,下了死命令,禁止做这种尝试。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犯禁。报告里写道:“当天夜里,三连和二八(这好像是两个代号)偷偷跑到湖边,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听见他俩聊天,说起了各自的对象。二八提议,用他们印象最深的人,来完成这次试验。我出去制止他们,二八一急,竟然跳入湖中。”
我看到这,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把。吓得我手一抖,整本毛选,都掉在了地上。结果不出所料,那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一落地就碎成了渣。我还想再找出只言片语来,翻了半天,就只有“论持久战”这么几个字还能看得清楚。拍我的是齐方,看我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惶恐地说:“怎么,吓着你了?我叫了你来着,你没答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看起来真的是无意的,而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我只能摆着手,说你他妈下回叫我,声音能不能大点?好容易找出点有用的线索来,被你这么一吓,全给摔散了。
齐方问我找到什么了,我刚一张嘴,仓库门唰地一声就开了。进来一个人,看了看我和齐方,叫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说是要送我们走。我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呢,昨晚上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那人回答说:“你们不用等他,他已经先走了。”说完那人转身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待。我和齐方互相看了一眼,将信将疑,也只能收拾东西先出去。这光天白日的,再看停机坪的周围,我才发现原来草都已经长得老高了。这地方说不定荒废过一段时间,这回因为周琳,迫不得已才重新启用。
一架小型机把我和齐方送回去,降落的时候也没有摆渡车,就让我们自己走出机场。出了机场,我熟悉的那个城市,便迎面扑了过来。如今看这地方,真是什么都好。就连出租车也算得上是好东西,只要给钱,就不用担心送不到地方。我大概是脱离城市太久了,光是看高楼大厦上的反光玻璃,就够看得我眼花缭乱。齐方问我是不是回我哥那儿,我说是,我得看看,他是不是先回来了。齐方说他没地方去,能不能跟着我再蹭几天。我决绝地说不行,看齐方脸色难堪,才接着说,你现在这样,得去医院!你这腿要不治,说不定到时候就截肢了。
齐方摸了摸他那条伤腿,说他是学医的他知道,这伤只要是消炎好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觉得最好还是别去医院,一来那地方阴气重,二来,他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我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吞下那颗眼珠子,我就没安生过。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就害怕什么时候,那眼珠子蹦出来把我给灭了。我说要真不想去医院,那好歹也得找个门诊处理吧。光消炎肯定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得缝上几针才行。齐方这回倒是没反对,想了想,说先回你哥那儿再说。
出租车又走了十几分钟,驶进了我哥住的那个小区。上楼的时候我就在想,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活着的感觉真好,但是又不知道,秦叔叔什么时候会来要我的命。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我往外看去,第一眼就发现,我哥家的门是开着的。我心里奇怪,难道我哥真的先回来了?他有什么要紧事要办,非得要撇下我和齐方,一个人先走?抑或开门的并不是我哥,是别的什么人,闯空门进去了?我吸了一口气摸到门边,探头一看,客厅里空无一人。正在这时又上来一部电梯,一群人从电梯里下来,二话不说,便朝着我哥家里走了进去。
我急忙上去拦住他们,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哪有随便就往人家家里进的?打头一大汉冒出来说,你是这家主人?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上门搬家来了?我说哪有的事,突然听背后有人说道:“是我打的电话。”我回过头去看见我哥,看那样子也刚到不久,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过。我哥叫我和齐方在门外等着,他进屋指挥那些个人,把家里所有的摆设都搬了出去。搬完之后,他又给了打头那人写了个地址。说是东西都搬到那边去,那边家里没人,门也没锁。只要把东西放进去,随便堆一下就行。
打头那人接过地址看了看,摸着脑门说,还没碰见过你这样的!搬家家里不派人守着,你就不怕我搬了东西走人,不给你送过去了?我凑上去说你不敢,你这工号这模样我都记住了,你要敢跑我就报警去!打头那人没再说话,照着我哥的吩咐,将东西一一运出了楼。这么一来,我哥家里就完全空了。他连张床都没留,我真好奇,这么着晚上我们睡哪儿?难不成我们也都搬出去,反正我哥在市里头就不缺房子。我哥先进屋转了转,确定了以后,才让我和齐方进了门。

第八十八章 肉香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好像是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我说哥你一个人先走了,不会就为了提前回来给我们做饭吃吧?齐方闻见那味,嚯地叫了一声。他围着我哥看了看,挑着眉梢说:“大哥可真是好身手!”我哥对他的夸奖不理不会,单问齐方,你会医鬼吗?齐方答说那要看是什么情况,怎么着,你哪儿受伤了?我哥摇头说不是他是周同,看起来情况不是太好。他说完皱了皱鼻子,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我着急说怎么一回事,周同潜伏在你身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受伤了?我哥说起在骨塔过夜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元神太过虚弱,曾经短暂地昏迷过一阵子。在这段时间里,身体是由周同控制的。但不知怎地被秦叔叔趁虚而入,不仅控制周同行走,还把五阴之毒,染在了周同的神魂当中。所以在那之后,我哥才没法用血画符。那会儿秦叔叔说我哥连他自己都救不了,大概也是因为他没有分清,中毒的究竟是我哥还是周同。我吃惊地说,那现在周同在哪儿呢?我哥说他回来就先把周同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那儿踩着鬼门线,对周同可能会有好处。齐方听完马上说道,你赶紧带我去看看,周同他这种情况,拖一刻就有一刻的危险。
他们说着就要走,我说那我呢,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哥把我拦下来,说他把房子里的东西清空,就是为了让我待在这。他煮了一锅东西,要一直煮着,火不能灭。等到今天晚上十二点整,叫我就在火上,把那锅东西喝下去。我问他煮的什么,齐方接过来就说,那可是好东西,据说加点蓬灰就更好吃了,你可千万别浪费。他说着吃吃地笑起来,总让我觉得,笑得不明不白的。我说是不是喝了那一锅东西,我吃的那颗眼珠子就算没事了?我哥说现在还不清楚,但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垂着手说得那我不去了,你们俩小心着点,别再出什么事。
我哥临走前叮嘱了我两遍,一定要按时吃那锅东西。他走了我干脆把闹钟打开,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厨房地板上蹲守。那锅东西越煮越香,我馋虫都快掉出来了。我想找个勺看看炖的是什么,找遍了厨房,只找到一支筷子。时间过得很慢,眼看着天黑了,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再看表,竟然还不到八点。我干脆去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放松的感觉,真是太他妈舒服了。从浴室出来,我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投胎了似得。这回再躺在厨房地板上,我迷迷糊糊地就给睡着了。要不是之后闹钟响了,这一觉我估计能睡到明天中午。闹钟一响,吓得我从地上,直接就给蹦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间到了,我一看那炉子,心里马上叫了声坏了。煤气烧完了,那火也早就灭了。我上去摸了摸锅盖,余温已经不再烫手,看来这火,已经灭了一段时间了。我哥说这东西要一直煮着,现如今也不知道炖烂了没有。我把筷子伸到锅里搅和了一下,感觉汤底沉着一大块肉。不用说这锅肯定就是肉汤了,闻着,香味倒是还没散。我端起锅来喝了一口,那味道鲜的我差点没把舌头也吞进去。边喝我就边想,我哥对我可真是好!这么好吃的东西,就光我一个人吃。也难怪齐方他阴阳怪气的,肯定是在心里头妒忌我。
前后不到五分钟,那一锅汤眼看着就见了底。我还意犹未尽,恨不得拿舌头,到锅里去舔。最后还剩下大概一碗汤的时候,锅底突然冒了一串泡泡上来。我停下盯着那串泡泡看了看,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最后这一碗汤被我一口干了,喝完了才想起来,怎么没看见锅里有肉?刚才我用筷子明明捞到有东西,难不成全炖烂了,被我一气喝了?这时候我还只是觉得奇怪,也没往深处多想什么。十二点过一刻,我哥和齐方,才匆匆忙忙打外面回来。两个人一进屋就瘫倒在地上,此起彼伏,只顾着喘气。我挨个问他们周同怎么样,我哥撑起眼皮子回答说,毒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明天还要再去找找别人帮忙。我踹了地板上的齐方一脚,说你也搞不定这事?齐方一翻身趴地上,嘟囔道他现在只想睡觉,不想说话。
我于是去把灯关了,跟他们一样,也躺地上准备睡觉。过了一会儿,我都以为我哥睡着了。他突然又问我说,锅里的东西吃了吗?我赶紧说吃了,你弄得什么野味,这肉也太鲜了!我听我哥支吾了一声,搪塞我说没什么,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话音一落,齐方那头呼噜声就起来了。我也把眼睛闭上,可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好像隐隐约约总是能听见有声音,至于到底是什么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我被那声音烦的不行,干脆从地上坐了起来。
睁开俩眼一看,我顿时就惊呆了。我这哪还是在我哥房子里,周围是一大片空地,几个扭曲的人影,正围着我不停地转。我听见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如唱如诉,中间还夹着几个哭腔。好像我是它们的神,它们正在我跟前祈求。我感到头发都倒竖起来了,弄不清我这是在哪,也弄不清周围这些都是什么。就在我一头雾水又惊又怕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人影蹲了下去,一缕烟似得消失不见了。其它人影差不多也都是这样,最后,空地上就剩下一个人影。它不知怎地就惊呼了起来,然后只听啪嗒一声,它脖子上那脑袋就掉在了地上。
那颗脑袋一直朝我滚过来,滚到我脚边,突然像个皮球一样蹦起来,一口咬在了我脚上。我一惊之下也没多想,抬脚冲着它便踩了下去。那人头被我踩得五官崩裂,俩眼珠子暴突出来,鼻梁那儿却又整个塌陷下去。从它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听在我耳朵里,竟然说不出的愉悦。那人头就此滚开了,我却控制不住地追上去,又连着踩了它好几脚。人头嚎叫不止,被我生生地踩成了一滩烂泥。白色的脑浆掺合着鲜红的血流出来,还在微微地冒着热气。我这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不停地往后退。接着就看见一条猩红的大舌头从那颗稀烂的脑袋里爬了出来,就像是某种虫子,一拱一拱地在地上爬行前进。它显然是想爬到我跟前,不管我往哪儿退,它都紧追着我不放。
我心想这舌头是来找我报复的,吓得转过身去,撒腿就跑。跑了一段我再回头去看,那舌头竟然追着我,在半空中飞了起来。它离我越是近,我看的就越是清楚。那舌面上长满了倒生的肉刺,要被它舔一下,估计会刮下一大块肉来。眼看着我也跑不过它,干脆把心一横,掉头转身,一把抄住了那条大舌头。当时那手感简直无法形容,我只觉得自个手心里既热乎又粘滑。舌头上的口水顺着我的手往下滴,就像是捏着一条吸满了水的毛巾。我低头想就地挖坑把它埋了,结果一看才发现,我站的地方,竟是全是累累的白骨!
看到这,我八成可以肯定,自己这是在做梦。可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从这梦里醒过来?我蹲下身去,在那白骨堆里刨了几下。大部分骨头都快化了,细碎的骨质沾了我满手。终于被我找着一根完整的指骨,拿起来,用细的那头刺穿了手里的那条舌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那条舌头不停地扭动,心里头就觉得痛快。那条舌头没多会儿就不动了,我抛了它站起来,向着四周围远眺。目之所及处全是白骨,我默默地盘算,这要死多少人,才能凑够这个数。不过既然这本来就是个梦,那也就是说,并没有谁真的死在这儿。我百无聊赖地抬腿想走,没有方向,便朝着远处一座更加巨大的骨山前进。碎骨头如流沙般在我脚下滑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经意间我一脚踩空,一条腿卡在了白骨的缝隙里,拔了半天也没把腿拔出来,反而把周围的骨头都给搅和松了。突然间白骨的缝隙扩大,我整个人便从中坠了下去!
这一坠还不把我给吓醒了,抬眼一看,我这还是在我哥房子里。我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齐方和我哥睡在一旁,谁都没有醒过的迹象。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在心里想,明明刚才怎么都睡不着,怎么突然就做起梦来?而且那梦也太诡异了,梦里头那个人,感觉压根就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把个人脑袋往死里踩,又怎么会虐杀一条大舌头?越想我越觉得心悸,轻手轻脚地起来,到厕所去冲了把脸。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