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我哥似乎不明白齐方指的是哪种法子,看着齐方,等着他往下说。齐方招呼我哥说要跟他私底下说,然后俩人就走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我也想跟着听听,可是周芸没人看着又不行。等他俩嘀咕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哥打着一支手电给我,叫我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天黑了就别再往天坑里看了,以防再出什么事。说完他就开始搬动秦叔叔的尸体,把他驮在背上,跟着齐方一起往密林里走。这期间他们一直都没开灯,直到距离我五十米开外了,才开了一盏探灯。
从探灯的白光里看过去,我哥像是在搬石头砌墙。他干的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垒起一座半米来高的石墙。齐方和尸体都在石墙后面,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等墙有半人高了,他们那附近的石头,也基本上被我哥搬光了。我哥开始拎着探灯往远处密林中走,砌墙的进度也便跟着慢了下来。我哥不在齐方就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我高声问了他几次,要不要我过去帮忙?齐方粗着嗓子说你又不是学医的,过来也搭不上手!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试试套周芸的话,问问她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心想我哪套的出周芸的话,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看得还有点入神了,我动一下她跟着我动一下。手电光里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我咧嘴笑了笑,问她说,周芸,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周芸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说道,死了啊,都死了……大概有几秒钟她的眼神挪开了,可马上又转回来看着我,她很惊异地说为什么你没死?我心说卧槽,老子没死你还不高兴了咋地!我脸上强撑着笑容给她看,说不会再死人了,我们都能活着出去。周芸接着摇头,颈椎僵硬,就看见她那脑袋机械地从左边转到右边,跟上了发条似得。
我不敢再和周芸交流,转头去看齐方他们那边的进度。石墙已经起了快一人高了,我哥正从很远的地方搬石头回来,探灯挂在他腰上,随着他走一步晃荡一下。那光有时候会晃到石墙上,能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有大面积的红。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血,仔细想了想,齐方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要把秦叔叔的尸体,整个嵌进那堵石墙里。恐怖片里就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只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的,这么做反而显得特别的荒谬。我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放把火把尸体烧了,突然记起在明溪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烧人肉的老头。那股焦糊味我到现在都还能想得起来,而且一想到这,心里就忍不住恶心……
石墙砌起来之后我哥先回来了,齐方一个人又接着捣鼓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最后也没告诉我处理尸体用的是什么法子,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发愣。这儿的天是深黑泛白的颜色,和这儿的裸土一样。看起来很假,好像不是自然的,而是人工掺杂了什么东西进去。我正在好奇这样的天空里能否看见星星,突然便听见那巨大的天坑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吼声非常之大,震得我耳膜都疼。我哥反应快当下就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坑口跑了过去。他没带照明工具,我怕他踩过了掉坑里,赶紧提起手电就去追。

第七十九章 逃
我哥在天坑口停了下来,我追到坑口,和他并肩而立。。。我哥探身想往坑底看,手电光射程有限,能看见的地方几乎全是黑的。那声吼叫过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我哥站的地方都不牢实,就问要不要拿绳子过来,把他吊下去看看。我这边话音还没落,眼前那口大坑里,便又传出一声嘶吼。这次连吼叫的内容都能听清楚,说的是“放我出去”!我和我哥离得太近了,这一声吼,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耳朵眼里塞了个炮仗。那炮仗砰地一声炸了,炸得我眼冒金星,连带着脑子里一阵晕眩。
过后我去摸耳朵眼,才发现这下耳膜真的是震破了,血正顺着脸往下流。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瞪得俩眼珠子溜圆,两个耳朵下边,拖着两道血痕。我想把他拉回来一点,刚一迈步子,整个人就往前一倒。这一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我只觉得天和地都在围着我转,把我绕得晕得不行。我哥在前头挡了我一下,使劲要把我推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自己也没站稳,再加上也晕,你推我搡之中,反而被我给带倒了。这天坑少说也有个七八十米深,除非是长翅膀的,否则下去肯定没法再活着上来。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他妈到哪哪都是要死的节奏!临死还把我哥拉上垫背,当初想着要来救他,没曾想到头来反把他给害了。我哥被我压着往坑里滚过去,几乎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突然用手撑住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把他稳在了坑边上,再往外十几公分,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坑。我哥稳住以后马上拿手抵住我的后背,不让我再顺着势头往下滚。
我们俩就这么险险地挂在坑口,坑里的横风吹上来,吹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手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会儿就看见一个光点,直直地往天坑深处坠落下去。等亮点坠到了底,便听见发出啪嗒一声响。坑底似乎很空旷,所以这点响声,隔着七八十米也让我给听见了。我又奇怪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坑里大声叫唤,还说什么要放他出去。他的声音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差点没把我和我哥震死在这。我怕他待会还有第三嗓子,稍微有点不晕了,就想扶着我哥爬上去。我哥兴许是怕我又摔倒了连累他,喊了声叫我别动。他光凭自己撑着石头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带着我,慢慢向上走出了坑口。
我们好容易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齐方。他拿绳子绑了周芸,正提了一盏探灯过来,说我还以为你们掉下去了!他又说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坑里面你们看见有东西吗?我哥摇头说没看见,面沉如水,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东西,八成不是现世的活物。他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我等他这话等了一路,如今听着了,差点没喜极而泣。不过看齐方的意思却是还不太想走,跟我哥商量说,不如等到天亮。天亮了以后咱再看看情况,就这么走了,等于什么收获都没有。白来这一趟,也白受这一身的伤!他这说的我哥有点动摇了,回头看了一眼天坑,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我。
我可劲地表现出想离开这的样子,劝我哥说你也听见刚才那动静了。坑里的东西不知道会有多大,也许它拿根鼻毛弹我们一下,我们都受不了。我哥正在犹豫,就听那被绑的周芸,开始独自瞎哼哼。她不停地说出不去了,没有人能活,都要死在这。一边说她一边自己在那哭,哭得伤心的,跟死了爹娘似得。她这一哭,好像周围有无数的声音,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我起初以为那成片的哭声是我的幻听,也就没想着要去理它。可过一会儿我却发现齐方脸色变了,拿探灯照了照他和我哥刚垒起来的墙,低声说情况不大妙啊。我顺着灯光看过去,便看见那石墙上,赫然映出一道人的影子。影子静站着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用什么涂料画上去的。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我又发现,所有的哭声竟然都是从石墙后面传出来的。那是不是秦叔叔在作祟?他才死多会儿啊,尸骨未寒就这么能闹腾!这回齐方不说要留下来等天亮了,比我们谁动作都快,瘸着一条腿捡起东西就要走。我怕我哥突然想起一出来又不愿意走了,急忙催着他说,哥咱走吧,灵海都没了,留下来也什么都看不着了!我哥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句:走吧!
出山还是打原路返回,我们先经过了吊棺材的空地,收拾了剩下的装备。紧接着是往断崖方向赶,这一路还算平坦,我哥背着周芸,我看齐方实在瘸得厉害,于是也便背着他。到了断崖之后得爬上去,可这时候,我两个膀子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我哥只好一个人先爬上去,用绳子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拽到崖顶。之前我在树上拽过齐方,知道这得花多大力气。崖上的一段路特别陡,齐方和周芸,也只能下来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挪。我和我哥稍微走得快一点,便先到前面等着他俩。
我哥汗都快把衣服打湿了,一摸,还是热乎乎的发着烧。我问他周同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一直这样挤在一块,不感到难受吗?我哥咽了口唾沫,说魂魄除非是碎裂了,不然不太会感觉到难受。他现在在用这个身体,周同的魂魄,便被锁在了休眠的状态。这就有点像是精神分裂,周同算是一个隐藏的人格。但这种状况也不能持续地太久,身体负荷超载,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我又问你们以前这样干过吗,俩人共用一个身体,就像你说的,跟精神分裂似得。我哥回忆了一下,答说之前也有过一次。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不能不带周同,可偏偏当时,他所有养鬼用的法器都失灵了。所以他只能把周同揣在身上,同吃同住了快一个礼拜。那次超载之后我哥得了很严重的厌食症,整整半个月没吃下去一口饭。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揪住了,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病了为什么不回家,老妈退休以后一直在家,她可以照顾你啊!我也是这会儿才明白我哥为什么那么瘦,看他微微低下头,脖子后边显出一截颈椎骨。他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不方便老是回家,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了。说到这齐方他们正好下来,周芸跟个小兔子似得,一脑袋就扎进我哥怀里。我哥背上她继续走,我扶着齐方跟在后边,问齐方有没有法子,让我哥再回到从前那种状态。齐方说这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想借周同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周同彻底杀死,切断他的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等周同的身体成了死物之后,再处理成适合我哥的魂器。这样一来我哥也会活得更有质量,说不定将来还能结婚生子什么的。
我奇怪地说为什么非得要杀周同呢,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鬼养着不行吗?齐方高深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三两句话和你也解释不清楚。他说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走路这件事上去,再没闲工夫和我聊杀周同的细节。我们来的时候碰上过不少的怪事,这时候往回走,却是一路的平静。好像整座山都在一夜之间死透了,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巨大的陷阱,正静悄悄地等着我们往里钻。
快走到杀死双头龙的地方,齐方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他感觉有人跟着咱们。我回头看连个鬼影都没有,叫齐方别自己吓唬自己。齐方说他的直觉不会错,姓秦的人被封在石墙里出不来,他们怨念却跟着来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说用不着怕他,只要那石墙能撑过七天,姓秦的就没法拿我们怎么着了!我刚想说那要撑不过七天那怎么办,又觉得这么说不吉利,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休息了一会儿,齐方在他兜里乱掏,最后摸出个苹果来。他问我吃不吃,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推给他让他自己吃。齐方咬了一口苹果嚼了几下,嚼着嚼着竟然就给睡着了。他一边睡一边还说梦话,一翻身,把我一只手压在了他身子底下。我也躺下来歇了一会儿,大概才睡了半个小时,我哥就说是要继续赶路。后边我再没力气背齐方了,只能让他靠着我,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这样连着走了几个小时,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根本就抬不起来,每一脚踩在地上,也好像到处都软绵绵的。我看我哥背着周芸一样是越走越慢,就招呼他说,大家都没力气了,天也快黑了,要不咱找个地方过夜吧。
第八十章 沙化
我哥停下来想回我的话,突然身子一斜,一条腿不知怎地,猛地就给陷了土里。我吓了一跳,急着想过去看是怎么回事。我哥却朝我摆手叫我别过去,他自己把周芸放下来之后,再把那条陷进土里的腿拔出来。我看他裤腿上全是碎沙子,他刚站过的地方,平地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陷坑。我哥看着那陷坑出神,抓起脚下的一把土捻了捻,顿时泥土就变成了沙子,在风里一吹散开去。我吃惊不已,记得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当时脚底下踩着的都是实土,有些地方甚至是石头。我哥说这是因为灵海没了,这座山脉赖以存在的基础也就没了。土地沙化只是第一步,再拖下去,这儿估计还会发生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听我哥这么说我哪还敢再歇,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逃命这一条路!我们必须得跑赢时间,在山脉还没有发生彻底的变化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哥为了加快脚步不再背着周芸了,而是让她跟着他,在前边开路。我和齐方依然尾随在后,几乎都是拼了老命在跑。过一片矮树林的时候,我们和我哥的距离拉开了一段。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我哥的背影,心里感觉没底,就想赶快追上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一脚踩在一抔软土上,紧接着,整个人便往下陷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踩到了一个陷阱,只不过陷阱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沙子。沙子顷刻间便埋过了我的腰,我稍微一动,立刻又往下陷了一截。我很快就发现齐方也跟着陷进来了,好像他那块比我这儿还松,一会儿工夫,就看他胸膛以下的部位,全都没进了沙子里。
我哥过了一阵才觉察到我和齐方没跟上去,等他回头来找我们的时候,齐方只剩个脑袋还露在地面上。我怕他喘不上气来,刚要问他感觉怎么样,就听他怪叫了一声。他叫完瞪着我,说老七你他妈也太变态了!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这会儿都快死了,居然趁机摸我屁股!我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摸你啊,从沙子里把手拔出来给他看,说你看我手都在这,我拿什么摸你?齐方奇怪地看着我那一双手,又叫了一声,喊说就是有东西在摸老子!他凝神感觉了一阵子,又说不对它不是在摸我,他娘的它是想把我拽下去!还没说完,齐方那颗脑袋就嗖的一声不见了。留在我眼前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沙地。我吓得心都跳到了嗓门眼,大喊齐方你哪去了!你别吓唬我,你快出来啊!
我哥从远处跑过来,在快接近我们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他险些也陷进沙坑里,幸亏反应快,及时地退了回去。他这会儿离我还有好几米远,光凭一双手,肯定是没法把我从陷坑里弄出去。我又急又不敢动弹,跟我哥说,齐方他整个陷进去了!我哥让我别急,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说他爬到树上去,试试看从上头把我往外拽。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说好,你还得想想法子,把齐方从沙子里救出来!正说着呢,我突然也感觉有东西在沙子里摸我。那东西像是一只手,从我大腿那儿一路往上,进而环抱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直叫唤,怕那东西像拽齐方一样,把我也拽进去。我一怕也就忘了我哥叫我不要动,下意识地两条腿乱蹬,想把那东西给蹬掉。这一动我顿时又陷下去十几公分,沙子过胸以后,明显能感觉到窒息。我再回头去看我哥,他已经爬上了离我最近的那棵大树。树杈上一条旁侧的树枝就在我右边,我哥爬过去,放了一根绳子下来。我试了几次都没够着那绳子,与此同时,抱住我腰的那只手,也开始慢慢地收紧。它像是打算就这么附在我身上,可又没有明显的动作,要把我往下拽。
我急出一脑门汗,大声跟我哥说,我够不着那绳子!我哥试了一下大幅度地摇晃着绳子,终于,绳子一头和我伸出去的巴掌撞到了一块。我赶紧一把拉住绳子,等着我哥用劲,把我提溜出这片沙地。我腰上的手一直都还在,等我上半身出来了,急忙抽出刀子,想把那东西给砍下去。可还没等我动手,那抱住我的东西竟然也露出了脸。他脸上全被沙盖住了,五官都瞧不清楚。那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话,我仔细一听,听出那是齐方的声音。我再在他那脸上一抹,抹掉了沙子,底下那张还真是齐方的脸。我骂说你他妈吓死我了!齐方喷了口沙子,喊说腿,腿!我问他你腿怎么了,顺着往下一看,就看见一条树藤绕在齐方腿上,随着他一起离开了沙地。
那树藤看着像是件死物,可却又像活的一样,紧紧地缠绕在齐方的一条腿上。树藤下方埋在沙里,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我哥一个人拉我们两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那树藤不断地在底下拽,他根本就没法把我们俩完全拉上去。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手里抓着的绳子往下一掉。我还以为是我哥没抓紧绳子脱手了,抬起头,看我哥正把绳子绑在他趴着的那一根树枝上。那树枝比碗口粗不了多少,坠着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已经整个压弯,倒垂了下来。
我哥绑好绳子,便又爬回到树干那儿。他选了一条更靠上的细树枝,拿刀砍了几下,把树枝从树干上整条卸了下来。那条细树枝估计能有两三米长,被我哥抓在手里,往沙地上探了过来。树枝上的树叶刚好能触碰到缠着齐方的那条树藤,就看我哥像耍鸡毛掸子一样,反复用那上边的树叶,去扫下边那条绷紧的树藤。在这个过程中我和齐方就像吊腊肠似得吊在半空,一动都不敢动,怕坏了我哥的计划。扫了七八次之后,那树藤终于一缩,放开了齐方。它似乎认定了我哥手里的树枝才是活的,掉转头一下子绕了过去。我哥这时候还不敢停手,一边跟那树藤拉锯,一边叫我们快点爬上去。等我和齐方都安全地到了树上,我哥这才松手,把那树枝往下一送。树枝掉落在沙地上,和那树藤纠缠了一阵,最终消失在了沙子里。
我骑在树上长吁了一口气,齐方跟在我后边爬上来。他嘴里和眼睛里全都进了沙,一边在那揉沙子,一边骂骂咧咧的。我哥没理睬我们,沿着树干,往更高处爬上去。我问了他一声这是要干嘛,他只叫我们待着别动,说是看一眼就下来。他这一眼足看了有五六分钟,下来的时候一脸的震惊。他说天坑那一头几乎已经全部沙化了,从高处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重遮天蔽日的沙雾。齐方脸色也不好看,轻声说,地方都没了,那不就困不住那个姓秦的了?我哥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吩咐我,叫我从现在开始,离他不要超过五米远。
我笑了一下说这怎么控制,要不然你把我绑你身上得了!我哥看着脚底下的沙地发了一会愣,突兀地叹了一声气。他又把让我不要离他太远的话说了一遍,接着说,往后的路我们尽可能沿着这些大树的树根走。确定踩着实地了,再往前迈步子。我答应了一声,看齐方龇着牙,就问他还能走吗?齐方苦笑着说能不能这不都得走吗,你们先下树,我裤腿里全是沙子,我得拍一拍。我听他的话,跟着我哥就先爬下了树。仰头看齐方还在那树杈上坐着,一只手不停地在裤腿上拍。他拍完以后,又把伤腿上的纱布重新绑了一下。
我紧挨在树底下等着齐方,我哥也不走,跟我一块等着。齐方下来的时候动作非常慢,我才发现他一只手始终握着拳,没松开过。我问他你拿的什么东西,我哥也问齐方,要不要他背他走。齐方摇头说用不着,要沿着树根走,他可以扶着树干。话不多说,逃命才是要紧的。周芸已经等不及要回头来找我哥了,我哥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留在安全的地方。我们几个踩着树根往前走,我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没离开我超过五米。他像是特别担心我,怕他一个不留心,我就被秦叔叔给拍死了。
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不是我们进来时走的那条路。我哥正在把我们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领,我问他这是要去哪,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齐方艰难地跟在后边,一只手还是紧握着拳头不放。林子里到处都能闻到扬沙那股呛人的味儿,好像我们不是走在树林里,而是走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荒漠上。终于我哥说地方到了,让开一条路,露出前边树林里,一幢独栋的小房子。

第八十一章 骨塔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几下眼,才确定那真是一栋房子。我说山外的人不都传说这山里有妖怪吗,怎么还有人敢在这儿盖房子?那房子样式也挺怪,一座小门,目测还不到一米高。齐方过来跟我说这不是房子,而是骨塔,是专门放骨灰的地儿。我又吃了一惊,看我哥走上前,拿刀去撬那座小门。小门上用石板封了一层,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开启。我哥撬了十几分钟便把石板撬开了,猫着腰蹲下去,朝塔里看了一眼。他出来说里边的情况还好,没有全都住满。
我这时候已经震惊地不能自已了,问说没完全住满那是几个意思?这房子里,难不成还住着有人?齐方在一旁插了一句,问我哥说,你数了吗,那里边还剩下几个位置?我哥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说还剩三个。我没法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清楚的,就听齐方说道,那我们这,必须得留下一个人。他拍了拍自个的胸脯,又说得了不用想了,那就我留下来吧。我啊了一声,以为我哥会争着也要留下,却没想到他只是意思意思点了点头,便开始指挥周芸,钻进那座骨塔里去。
齐方和我留在外面等着,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我解释到这来过夜的用意。他说面前这座骨塔肯定是最近才盖好的,你看它这的样式,和我们在山外看见的那些小二层,几乎没什么区别。不过它里头应该没有做上下层的隔断,而且房子上所有的窗户也都是假的。至于这里边摆放的那些个骨灰,据齐方估计,很有可能都是附近殡仪馆里无人认领的死尸。这种专门盛放骨灰的塔,要是搁在寺庙里头,那就是超度亡灵的海会塔。不过搁在这,它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齐方说到这儿,我哥已经安置好周芸,出来换我进去。我看了一眼那座低矮的小门,迟疑着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我问齐方,要是你留下来,是不是今天晚上你就过不去了?齐方啐了我一口,骂说你他妈晦气不晦气,会不会说点好话啊!这塔里塔外各有各的风险,就算是里边位置够,我也不一定会进去过夜。而且我留在外面也有我的作用,你就甭操那么多心了,赶紧进去就是!他说着还踹了我一脚,目送我爬进那座矮门里。
我一进去就差点吓傻了,原以为那些个骨灰,会用统一规格的骨灰盒,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块。没想到里面有用盒子的也有用罐子的,还有一些骨灰,更是只用了一层红布包着。这些盒子罐子红布随处乱放,根本就没有章法可言。靠里的地方还宽裕点,靠门那块却几乎都堆满了。周芸就坐在里面宽裕一点的地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满怀期待地抬起头,一看见进来的是我,目光马上就沉了下去。我安慰她说你别慌,我哥马上就来。我进去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胳膊肘只能立着,不然就把一旁骨灰坛撞倒了。
我哥紧跟在我身后进塔,我从门洞里看出去,还能看见齐方的一双脚。我说这地方多坐一个人也不算挤,要不让齐方也进来,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外边。我哥摇了摇头,说现在这里面,刚好够九九八十一个人。多一个那就破数了,这个塔的庇护作用也就不存在了。我脑子一转,马上就说那要不我们丢一盒骨灰出去,给齐方腾个位置出来?我哥还是摇头,说那么做的话,只会激怒这儿的亡魂。到时候别说是这块地方,就连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我们都待不下去……
齐方刚没说清这塔的性质,我哥便接着往下说。这座塔集合了一帮子无主的亡魂,目的不在于超度,而是想借助这些亡魂,把这山里的气拦下来,不让这股气和外界有所接触。我哥还是飞僵的时候,对亡魂的感应比较强烈。他那时候便觉察到这山里有这样的一座塔,这儿阴气浊重,而且自成一体。如果外部有别的气想攻进来,这座塔能起到对抗的作用。
我听得有点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秦叔叔的魂儿就算是能追到这,那他也是进不来这座塔的。可是齐方怎么办,他一个人在外面,秦叔叔想把他切片涮了吃都行!我哥笑了一下,头往后靠在墙上,说咱们这个办法,已经是兵行险招了。先不说秦叔叔会不会追上来,土地沙化,这座塔随时有可能会塌。另外这满屋子的亡魂,看见三个大活人往里闯,你猜它们现在最想干什么?我哥说话声音本来就低,被他说的我心里一跳一跳的,马上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皮。我胳膊肘不经意间往下一放,正好搁在了下边那个骨灰坛子上。我急忙收手,动作太大,又撞上了背后另一盒骨灰。等我终于调整好位置的时候,我哥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我哥这一路真是累得不轻,见他睡着了,我也就没再好意思打扰他。我一开始还想撑着不睡,就在这守着我哥和周芸过这一夜。可没过多会儿呢我就撑不住了,也不管它遍地的骨灰,随便靠在什么上头,就给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我哥好像醒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换了个位置又坐了下去。我勉强撑开眼皮子,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哥他没回答,低低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他的动静慢慢便没了。我以为他只是纯粹地想换个位置,又往周芸那瞥了一眼。只见周芸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看样子也正在熟睡。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我便放了心,继续睡了下去。我哥最后喘那几下,给我的感觉,像是他正在干一件特别费劲的事。结果我马上做梦就梦见了我哥,梦里面,他正带着我往山外跑。他跑得非常吃力,几乎是每跑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我们跑过的地方,大地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样,风化成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沙海。我急着催我哥赶紧走,要不然咱俩都会被那片沙海给吞没!我哥喘着气冲我摆摆手,居然叫我自己走别管他。他甚至还笑了笑,让我要好好活下去,他走不了了,必须得留下来。说完这句,沙海便涌过来,把我哥整个吞了进去。我着急扑过去想拉住他,一个激灵,愣是从梦里吓得醒了过来。
醒过来我第一眼便看见我哥站在我跟前,低垂着头,好像是在打量我的睡姿。我问他哥你干嘛呢,借着手电的光,发现我哥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往矮门那儿走了几步。就在我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又一转身,慢慢腾腾地走了回来。我哥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我莫名其妙,只能在一旁观察,看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他走回到我和周芸的中间,喘着气,然后坐下去抱住了膝盖。我叫了他两三遍都不见他搭理我,只看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像是压根就没睡醒过。
我想了一阵,觉得我哥这样的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梦游了。他以前可没这种毛病,至少我是没见过。我又想起我哥说过,他和周同共用一个身体,负荷超载了,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这梦游说不定就是这么给引出来的,不过比起他之前的厌食症,梦游几乎都算不上是病。刚才那个噩梦把我彻底吓醒了,睡不着,我于是便爬起来,靠在我哥旁边。我心想等他再要站起来的时候,我在这儿可以顺手拉住他。我一边这么等着,一边想齐方在外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刚才我哥没说进来了就不能出去,也没说里边的人不能和外边的人沟通。那我要往外看一眼齐方的情况,估计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主意一定,我便猫着腰,爬到矮门旁。门外没有光,我先敲了敲靠在门上的石板,叫了一声齐方。齐方马上答应了我一声,说老七你不睡觉,爬来爬去的干嘛?我说我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又低声问他,外边现在什么状况?齐方支吾了一下,答说没什么状况,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个响。你别废话了,咱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过从地太密切了。他说两个世界,我听着,总感觉大不舒服。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然后我就听见齐方在外边,好像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大概是以为我已经回去睡觉去了,啧完又嘀咕道,怎么又来了,还他妈有完没完了!我说啥有完没完?齐方一抽气,突然之间翻脸就怒了。他骂了一句叫我滚进去,别再在这儿烦着他!这回他声音挺大,里外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第八十二章 附身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