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不一会儿车停了,外面声音很杂,好像后边还跟着许多车,我们停下他们也停。我右边的人推开车门,我左边的人顺势把我往外一推。我是滚出去的,一着地,就又被几双手死死地摁住。我勉强往周围看了看,发现这地儿我来过,是周家的那一片别墅群。现在站的位置好像是在东边,对了,周琳说过,她家以前就住这一栋。无数的人在我面前来来去去的,我这么一副狼狈样,竟然没有人多看我一眼。好像我这人就应该被人押着,他们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开始往敞开了门的大别墅里面走。我却正好相反,被人押着朝另一个方向去,通过花园里的一个暗门,直接进入别墅的地下室里。我扫了一眼,这地下室估摸着有二百多平方。隔断非常少,显得视野很开阔。我左手有一个像监控室一样的房子,完全用玻璃搭起来,里面十几个屏幕都在发光。这会儿那监控室里却没有人,人都跑出来,在地下室里到处乱蹿。押着我的人给我找了个角落,摸出一副铐子,把我铐在下水管上。他唬了我一声让我老实点,然后就也凑到那到处乱窜的人群里去了。
我起初还竖着耳朵,想从身边这群人的嘴里,听出一星半点消息来。后来却只能作罢,他们这么大一群人,行动起来相互之间竟然都没个交流。看起来人人都忙,却又在各忙各的。我又动了动手腕试了一下,那副铐子牢实,要我肯定是挣不断了。这两条路都行不通,我只能睁着眼珠子到处看,先把这儿的环境摸透再说。除了那玻璃房子,地下室里再没有别的大摆设。桌子倒是有几张,本来应该是散放的,现在却在中央围了个圈,铺满了图纸一类的东西。和我正对着的那面墙角下,还整齐地码着十来个大背包。那包看着十分结实,而且非常能装。我目测了一下,装个一百升不成问题。现在看包已经满满当当的,到了随时可以拎包走人的地步。怎么回事,他们周家有人要出远门吗?
我一扭头,能看见监控室里那些个发光屏幕。离得有点距离,上面的画面不容易看清。我眯着眼睛盯了一阵,才勉强看出来,有几个画面是在开会。刚才我在地面上看见的那些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那个被我揍了一顿的中年人竟然坐在主位上,他下手第七位,坐的是周琳。每张人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会场的气氛不是那么好。我又想不是说好明天才开会的吗,怎么他们今晚上就先开上了?
我没来得及想太多,屏幕里的会就已经散了。周琳先站起来,离开座位,给所有到会的人鞠了一躬。她那腰弯下去半天也不起来,周围的人仍旧坐着一动不动,那场面,看起来就跟遗体告别似得。最后居中的那中年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其他的人才相继起身离了场。周琳也没多留,直起身,退出了屏幕。可能还不到三分钟,我就看见她出现在地下室里。她也一眼就看见了我,面色严峻地走过来。她那双白色细高跟鞋一步一咯噔,停在我面前,居然开口就说:“你回去吧。”
我木头一样没反应,周琳叫了人,来给我开铐子。钥匙捅进铐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整个人一抽搐,仰起脖子问周琳:“你放我走?”周琳哼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不想走?你不想走也不行,今晚上这都乱了,没人有功夫理你!她好像有气撒不出来,看着我,恨不得都要一口咬上来。我不明白她在气个什么劲,等双手脱离了水管子,便支着身子站起来。周琳指了指门,那意思像是叫我自己走。我沉下去一口气,问她:“王大磊呢?把他还我,我替他收尸。”
周琳还是那副笑,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她说王大磊还没死呢,你替他收什么尸啊?我讶然,说不可能!那一枪打中的是要害,你们摆明了,就是要他的命!周琳眼珠子一翻,说爱信不信。反正人现在没法给你,我们留着还有点用。她又催着说,你走是不走!不走我可喊人把你扔出去了,对了,明天记得带周同去开会!我没想到事都闹到这份上了,明天的会竟然还照旧。我也没等人扔我,自己顺着地下室的楼梯,就走了出去。花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车也不剩几部。我自觉不会再有人送我,出了别墅区,走出去好远才打上车。出租车司机还挺奇怪我会从那地方出来,问我去干什么去了?我一点都没有说话的*,闭上眼假寐,还心想不知道会不会又梦到王大磊。他那口气是不是还在那儿,如果他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怕勾魂灯了?
这样的梦没出现,我回到我哥楼下,远远地,就看见周同抱着腿坐在楼道口。人就在他身旁进进出出的,进出时都要看他一眼,好像是嫌他碍事。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你不在家待着,跑下来干嘛?周同蹭的一下站起来,他个头要比我高,猛地一下起来,感觉就像是要一头撞上来。他说他等我半天不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就下来看看。他又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衣服,惊恐地说,怎么你身上全是血!我答说这是王大磊的血,他受了伤,也许,已经死了……
话说到这我就说不下去了,招呼周同上楼。在电梯里周同站在我前面,我看着他后脊梁骨凸起来那块,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王大磊叫我要杀了他。怎么杀?用刀用火还是用水,要是能弄到安眠药给他灌进去,估计他会死的不那么痛苦。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上一回,还是叫他爸妈给杀了。你说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像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被给人弄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运气也真是好。上回死就没死透,有我哥养着他,让他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么些年。周家的那些纷争全让我哥一个人扛了,对他几乎就没有影响。对了!这些年都是他欠我哥的!既然是欠的,那用他的命来还,也算不上过分。
我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周同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狐疑地说你干嘛呢?我摇头说没什么,张开右手掌,发现王大磊写给我的那几个数,在手上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也许那些数也是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我回忆了一下,每一个都还记得很清楚。一推门进屋,我就去找地图,想看看具体位置在哪儿。地图上的经纬度不是很精确,我拿尺子量,一点一点地把王大磊告诉我的那个位置标出来。那是在向北去的一个地方,坐标似乎位于一座山脉上。山脉上怎么会有海拔是负数的地方呢?我端着地图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同蹲在旁边问我,你在找什么?我没空搭理他,他又把脑袋凑近了一点,说明天开会那事怎么办?真要去吗,去了干什么?他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之前王大磊说过,他陪我们一起去开这个会。怕周家使什么诈,我和周同应付不来。现在王大磊没了,就剩我们两个应付不来的人。那这会我们是开还是不开,去了,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我干脆拉周同坐下,问他,你想不想回周家去?你不是也在那待过一段时间么,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你,钱还随着你花。周同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想林逸了……
我被他勾惹地内心一阵酸,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我哥啊。可是想他有什么用,他都不在了。周同急着说,不是还有办法吗,你们今天下午出去,不就是要问林逸的去向吗?我精神一振,脑子里蹿起一个念头,对着周同就说,要不然咱们谁也别管了,连夜离开这,去找我哥去!周同啊了一声,指着地图上我画出来的点,说林逸是不是在那?我点了好几下头,下巴磕锁骨上,也不知道该疼哪一边。
周同愣愣地就说好,我从地上蹦起来,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要离开这有好几种途径,但是火车飞机都得等时间,而且容易被周家给拦回来。长途大巴也不能坐,这个点已经没有车了。方便的就只有自己开车出去,想去哪去哪,出城上了高速,就算是自由了。车我哥也有现成的,我从他屋里,一下找出好几把车钥匙来。小区里长期停放的车不多,下去试一圈,总能试出一辆。我又简单打了个包,把家里能吃的东西统统装上。除此之外就是钱,我哥柜子里的,还有王大磊给我的,加起来可能有个六七万。

第五十九章 胜利大逃亡
我把东西准备完,接下来,还得考虑如何摆脱周家的监视。我揉了揉脑袋,抓着头上的乱发出神。周同自己也打了个包,好像装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我叫不上名儿的东西。我招手叫他过来,跟他说,我帮你把头发剃了。然后你也把我的剃了,咱们俩换个样子,让外头那些人不容易认出我们来。周同还挺舍不得的,说这要是剃了,以后还能长出头发来不?我说废话,是剃了又不是秃了!他被我推进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我俩都成秃瓢了。我又觉得两个秃瓢在一起目标更大,就跟周同商量说,我先把车开出去溜一圈,要发现没人跟踪,你再到小区门口和我汇合。
我们简单地打了个盹,凌晨两三点,正是人最困的时候,我背着包就出门了,先在楼下停车位,找出一辆我哥不常开的车。我没正经学过驾照,开车也是跟我哥出去的时候,他随口教了那么两三句。我知道打火挂档踩油,基本上也就够用了。车慢慢地滑出小区,绕了两三条街。周围万籁俱寂,也没看见有别的车,从后边跟上来。我心里头暗喜,打了个电话叫周同。他小子还算聪明,在反光的大秃瓢上戴了顶帽子,弄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他。人齐了我胆子也放开了,油门踩到底,开着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路上没车没人,我也就没觉察出来,我这车开的有多险。
出城上高速,一路上都还算顺当。不过就是在一拐弯路口挂倒了路边的一排护栏,右车身狠狠地哐当了一声,车门都有点变形了。周同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坐副驾驶座,看了一会儿外面都是黑,慢慢地也就失了兴趣,爬到后排座位上睡觉去了。我开了一会儿也开始犯困,又不敢睡,一路瞅着路牌,往出省的方向走。我心里盘算着,等出了省,还是找个地方把车弃了,买长途车票走。我一个不会开车的人,这么开着车到处跑,实在是有点吓人。
天亮以前,我开进一个服务区加了油,和周同吃了个饭。他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指着正在往上升的太阳,说阴阳消长的时候都不太舒服。从鬼到人的过程,有点像是倒时差,他还没能适应。多的话没有,吃完饭,我们还接着跑路。开到快中午了,才终于出了省,到了两省交界的一个小地方。我把车就丢这了,买了汽车票北上。又颠颠地折腾了一天半,我们离地图上标的位置,已经很近了。离了南边,那头的消息也听得少。报纸上几乎不讲,要看就只能上网看。我特地找了个网吧,把最近几天跟周家有关的新闻都搜出来。信息量竟然出奇地小,好像周家的人,这几天什么都没干。我又想也许有些东西是不能上新闻的,他们家的董事丢了,这种事总不会光明正大地见报吧。这么想,我便越发地肯定,我已经把周家甩掉了。接下来的事就只剩找到我哥,杀掉周同,然后再把我哥组装回来。
我捎带着还查了查周边的地形,再次确认了那个经纬度的位置,确实是在一条山脉里头。那条山脉也没有个大名,形状像是个“么”字。属于国家自然保护区。前几年貌似是通了公路的,但在地图上却没有显示。我换了好几个关键词,都没有提到怎么进入那个自然保护区。这些事打听起来,估计还得费一点功夫。
查完了相关资料,我关了电脑,靠在椅子上。周同在我旁边那个机位,正卖力地打着游戏。他不爱坐着,动不动就往椅子上一蹲。老大个人了,蹲得跟个大虾米似得。我拍了他一把,叫他有点坐相。他哦了一声,一条腿放下去,剩下一条腿还踩在椅子上。我又开始盘算杀他的事,这几天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剩这点可琢磨的。上回路过一个地方,我还真跑去药店,问了安眠药怎么卖。卖药的当是我要自杀,苦口婆心劝我,叫我凡事看开点。又问我结婚没有,凡事要多往长远想,往好处想。后来出了那间药店,卖药的还非要送我一包板蓝根。让我泡着喝,清了心火,人也就看开了。我真没想到板蓝根还有预防自杀的功效,拿回去,给周同当糖水喝着玩了……
周同看我讷讷地出神,以为我不高兴了。游戏也不玩了,问我是不是动身回旅店去。我说先不忙回去,我们到车站去打听打听车。结了账出了网吧,天还早得很。大太阳在天上挂着,风也大,一到背阴面,吹得人两腿直哆嗦。我和周同出门都没带厚衣服,抱着一双膀子,使劲把脖子往衣服里缩。头上没了头发,更是冷得厉害。感觉帽子都挡不住风往头皮里钻,脑浆都冻成块了。
走到一个转弯处,我先探头,看了看左右都没有行车。迈开了腿正要走,突然被周同一拽,和他一块靠在了旁边一堵墙上。我侧过脸问周同怎么了,他用口型说了俩字:周琳。我猛地吃了一惊,赶紧问周琳在哪呢,你看见她了?周同忙不迭地点头,抻出半个脑袋去,指了指对面一栋楼的二层。那是一家饺子馆,靠窗的位置上,果然坐着个长胳膊长腿的姑娘。和她同桌还有另外几个人,都不说话,只顾埋头吃饭。我只能看见那姑娘的半张脸,从那五官和轮廓判断,还真就是周琳。周同紧张地拽着我问:“她是来抓我的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这不好说。我们都跑这么远来了,他们是怎么摸到我们的行踪的?”我示意周同再观察观察,俩人就贴在那个拐角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家饺子馆。周琳一行人吃饭也快,还不到十分钟,我就看桌上站起来一人,拿着钱结账去了。他们走出饺子馆,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车挂的是外地车牌,车里好像还有人在等着他们。我和周同也不敢去追,目送那车走远了,才稍微松了口气。周同问我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咱们还是先去车站,能找到车,今晚上就走!
这是个小城,车站离得不远,没几步就走到了。中午有几趟长途车到站,好多拉黑车的,就在车站门口边吃盒饭边等着拉客。我溜达了一圈下来,找了辆车况看起来还不错的,站在车边上四下里张望,马上就有个矮个端着盒饭过来,问我:“老板坐车上哪儿?”我说这是你车?矮个掏出车钥匙,唰地一下打开了车门。我接着问他:“你这车包不包?”他赶紧把盒饭放下了来,说要看您怎么包。在城里跑一天二百,出了城跑,一天三百。您放心,吃饭我都自己管自己。他报的这个价钱在这地方不算低,我也懒得和他议,就说行,那我先包你两天的。矮个高兴地马上就要给我开车门,我摆了摆手,跟他说我还有东西在旅店,等退了房拿了东西再过来。他接着话说,那您这样,可得先给点押金。不然一会儿有客来了,我拉上可就走了。我给了他二百块钱做押金,把他车牌号记下来。他说他姓孙,我也就喊他一声孙师傅。
孙师傅向我打听,我们这是打算去哪。我跟他说出城,去附近那个国家自然保护区看看。孙师傅马上不言语了,一张瘦脸,突然有点发黑。他小声嘀咕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来,问我非得去那儿吗?他们这还有几处地方也挺有特色的,他可以当免费导游,拉我们过去看去。我挺奇怪他会是这种反应,把话说硬了,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们就换一辆车。孙师傅拍了拍汽车壳子,说你要去那个地方,这儿的大部分车,都会不愿意拉。为什么呢,因为那地方,它有古怪!刚通公路那会儿,那地方还挺热门的,有不少人都爱去亲近大自然去。可是去了的人都发现,那儿的大自然,真是一点都不可亲!
我不知道这孙师傅是不是在忽悠我们,看饭点都快过去了,我和周同又都还饿着肚子。就想请孙师傅一块到附近坐坐,吃点喝点,正好也听他仔细说说这里头的事。孙师傅推了两句,说是怕他讲的太可怕,吓着我们俩。我不信还有什么能吓着我,假装热情地不行,非要拉孙师傅给我们讲讲。这附近饭馆也多,我又叫服务员开了瓶酒。两杯酒下去,这个孙师傅脸上,慢慢地就挂不住了。他开篇就说你们两个小娃娃,就是见的太少,才会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感兴趣。周同已经急着想听了,打断孙师傅的话问:“那山里头是不是有鬼?”孙师傅嗤笑了一声,说鬼算什么,进去的人都说,那山里头有妖怪!

第六十章 断煞
周同扭头就问我,妖怪和鬼有很大的区别吗,妖怪比鬼厉害吗?我拍了他一把,说你纠结这个干嘛,听人往下说。孙师傅像个老说书先生一样,一口酒一口菜,说在那山里,有人看见会飞的蛇,有人看见从地底下长出来的胳膊腿,还有就是总能听见人声,好像在那儿,每一棵树都活成了精会说话似得!他列举的这几条都没什么可怕的,我和周同互相看了一点,感觉这顿饭请的有点亏。我问孙师傅就因为这个你们不敢去?而且你说的这些,在公路上走着也看不着吧?
孙师傅眼神有点滞住了,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那条公路现在已经没有人走了。一开始路上出了一些怪事,像是二十公里路走了两个小时的,或者是天上掉下来奇怪的东西,把车砸坏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直到有一天,一辆大巴开上去。开车的司机说车上什么异常都没有,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车里坐的三十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全没了!这车路上也没停过,大巴开起来又快,根本没有跳车的可能。那你说这些人都到哪去了?要我说,都是被妖怪给拿去了!
孙师傅大概感觉他已经唬住我们了,一口气干了酒,说行了,饭也吃了,话也说了。你的押金我退给你,你们要是还愿意玩,我这车也还拉你们。我按住他的手,定了定神,说这个地方我们是非去不可的。孙师傅您要不再想想办法,或者把我们拉倒附近,我们自个走着进去也行。孙师傅一脸吃惊,有点急了,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还非要去找不自在啊?周同在旁边插了一句,说他哥在里面,他要去找他哥。孙师傅听见这话,突然咦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我问他怎么了?他又左右寻思了一会儿,才说好像前几天,也有人往那山里头走了。你哥就在那群人里面?怪不得,你非去不可!
听孙师傅这么一说,我想不吃惊都难。怎么除了我,还有人对那条山脉感兴趣?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不会也是我哥吧?我满脑子问号,喝了一口酒,想压一压。这口酒下去,我突然又觉得,这所有事情之间的联系,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我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几千公里以外的一座山里,能让他到这来,证明这座山里头,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线索。之前来的那群人也一定是冲着这线索来的,他们中间领头的人,很可能就是周芸。齐方当初跟着周芸走了,现在说不定,他也在这座山里。周家先派进去了一拨人,结果却没能出来。他们远在南方的大本营因此才出了乱子,才有了那天晚上,我看见的那场紧急会议。现在周琳带了第二队人马来这,应该就是为了搜寻先前失踪的人。
我把线索都串上了,先松了口气,马上又紧张得不行。周琳他们有车有人装备又好,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开拔进山了。我要是落在他们后面,找到我哥、再把他平安带出来的机会也就小了。我看那孙师傅说完了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瞅着酒杯子,略微有点发呆。就觉得这事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不是一定就不肯带我们进山。我于是又求了他一遍,这回不光是说,还数了十张大票子塞给他。我告诉他这算是押金,只要您肯带我们进山,开个价,我照着付。您这车也不用真开到山里,到了不敢再走的时候,我们自个会下车步行。孙师傅看着那票子,眼神发直。他突然一跺脚哎了一声,说好吧,我就带你们上那瞧瞧去。他说完立马开了个五千块钱的价,我不但不敢还,还得千恩万谢地哄着他。说定了当天下午五点出发,我领着周同,一出饭馆就去买了一身防风防水的厚衣服。还买了一捆绳子,外加几把狼眼手电。刀具在这买不到好的,只能一人配一把镰刀。那玩意使起来没什么技巧,不仅能防身,还能开路用。
我们这一路过来,身上也没带什么行李。准备完该准备的东西,就把房退了,等孙师傅来接我们。他不是空车来的,来的时候车里装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那狗毛色纯黑,也不怕人,看见周同就往他身上粘。周同抱着狗上后座玩去了,我坐副驾驶,先把钱给了孙师傅。他嘴里说急什么到地方再给也行,双手却忙不迭地把钱塞裤腰里。有钱在手他底气也壮了,拉着我们就往出城的方向走。落日悬在半空中,照得前车窗堆金似得。孙师傅把遮阳板放下来,嘴里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我趁机向他打听,有没有听说有一辆外地车,也想往那山里去?孙师傅摇头说没有哇,怎么,你还有亲戚朋友也过来了?我没接他的话,心里暗暗地想,可千万别在路上碰见周琳他们。
那座山在城西面,公路修得又宽又平,看不出任何异样。我又想既然山里怪事连连,那当初修路的时候,怎么一件都没碰上?车开到一座像牌坊一样的门楼下,太阳刚好落了山,就看见眼前的一片天,通红通红烧着了似得。孙师傅把车停下,抱了狗崽子,又从尾箱里,拖出来一把铡刀。他就在牌坊底下选了个位置,把狗头搁在铡刀上,然后提起刀刃,就要往下铡。我骇得问他你这是干嘛!孙师傅也不看我,手起刀落,一只好好的狗崽子,嗷都没嗷一声,愣是被他铡成了两截。他把狗血全洒在牌坊下,又把铡刀拖回到车上。我看周同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好像根本没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孙师傅只顾开他的车,过了牌坊,才说这是他们这儿的习俗,叫断煞。那狗就相当于是这山里的孤魂野鬼,你把它给铡了,就跟那些鬼啊怪啊的统统断绝了关系。他斜着瞅了我一眼,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要不然,谁愿意祸害那么个小玩意。
进了牌坊就等于进了山,天一下就完全黑了。孙师傅舍不得开空调,车窗又留了缝,风呼呼地往里灌。我冻得受不了了,也坐到后边,和周同挤在一块。他抽着鼻涕看我,看样子挺可怜的。我拍了拍他,叫他靠着后座睡一会儿。周同什么都没说,蜷着一双腿,睡着睡着就压我胳膊上了。走了三四十公里,路两边山影巨大,路面上却并没有出现异常情况。我慢慢地也开始犯困,突然感觉车身震了一下,好像轧过什么东西。孙师傅在前头咦了一声,放慢车速,往后视镜里看。周同也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我没法确定,说可能是撞到什么动物了吧。话音还没落,车身猛地又是一震。这一次震完了还不算,车轮底下,连续不断地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孙师傅踩下刹车,说有东西卷进轮子了,他下去看看,叫我们待在车上别动。
我答应了一声,看孙师傅拉开车门下车。他趴在前轮那儿看了看,把手伸进车底,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掏出来。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空出一只手来,朝我挥了两下。突然间他整个人一哆嗦,从车底拽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我一开始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听孙师傅大叫了一声,手一抖,把那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那团东西在地上弹了两下,四肢摊开,赫然竟是刚才被孙师傅铡成了两截的小狗崽子!我顿时感觉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孙师傅也吓得不轻,嘴里直说,不可能啊,不可能啊!狗崽子之前断开的身体这会儿又连上了,嘴里除了往外冒血泡,还在冒一种菌丝状的东西。我感觉有古怪的肯定就是那东西,招呼孙师傅,让他赶紧上车离开这。孙师傅半天才回过劲来,上车,手刹都没放就狠踩油门。他这样车速也快不起来,急得他满头冒汗,眼睛都红了。
我觉得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好使,干脆闭上嘴,趴在后车窗上向外望。那只小狗崽子的尸体看不见了,很远的地方,好像有另外一辆车正朝着我们驶过来。我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碰上周琳那一伙人了!赶紧拉着周同低下身子,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裤裆里去。孙师傅在前面看着,问我说,你们躲什么躲?我示意他开快点,尽可能把后面那车甩掉!孙师傅的声音突然就变了,支支吾吾地说,后面哪来的车?他的眼睛从左后视镜挪到右后视镜,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终于确定地说,后面没车啊!我说怎么可能!我都看清了,有车正在过来呢!说着我又往后窗上一趴,只见刚才看见的那两盏车灯,好像离我们又更近了一些。孙师傅这一下都快哭了,喊我,让我看后视镜。我一看,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凉透了。那镜面里真的就只有路,黑漆漆的,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看见的那两盏车灯在镜子里压根就不存在,那它会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十一章 进山遇险
镜子里看不见那两盏车灯,可等我回过头去,它们却真真的就跟在我们后头。孙师傅抽空也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倒抽了一大口冷气,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他连方向盘都差点握不住了,一个劲地冲我喊:“那是个啥!为啥镜子里看不见它!”我也没法回答他,只觉得车身左摇右摆,直往路肩底下冲。我人还在后座上,这会儿,却恨不得跳到前边去,从孙师傅手里把方向盘给抢过来!后面那两点光斑眼看着就靠近了,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大。趴后窗上看出去,感觉那俩光斑,就像是什么东西的两只巨眼!
车身突然一个打滑,擦着路肩甩过一道急弯。我吓得猛吞了一口唾沫,心想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那玩意迟早是要追上来的,而且看孙师傅这么个状况,在它追上来之前,我们仨说不定就已经车毁人亡了。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有一个法子,说不定能把那玩意,从我们车屁股后边赶走。有了这个念头,我马上就叫孙师傅靠边,先把车停下。他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压根听不进去我的话。我抓着驾驶位的后座趴在他耳朵边上,又喊了一遍:停车,别跑了!跑不是个办法,我有法子治那玩意!这次孙师傅终于听进去了,有点懵,说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就能治它?我说你别管那么多了,听我的说不定还能活,不听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孙师傅一听见个死字,嘴皮子都变了色。他猛地一踩刹车,整车急停,险些把我和周同甩出去。车停了,孙师傅还是一动都不敢动,直催着我说:“你快去,快去治那玩意去!”我心里头也没个底,让孙师傅把后尾箱打开,拖出他刚才用过的那把铡刀,再将刀刃打横,搁在那路中央。我这么做是因为齐方告诉过我,带血的利刃可以辟邪。这把铡刀刚宰了只小狗崽子,估计也能起这么个作用。多多少少,总归是能震慑一下那追过来的玩意。布置完铡刀,我又叫周同和孙师傅跟着我一起下车。三个人在车灯前一字排开,三道影子,长长地铺在地面上。孙师傅一阵阵地腿软,要不扶着他,一会儿他就瘫地上去了。他嘴里也一直在嘟囔,说下车来干什么,在车里还能躲一躲不是。我一只手搀着他一条胳膊,说你只管听我的就对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把眼睛闭上什么都别看!
孙师傅哎了一声,我转过脸去,只见他和周同两个,通通都把眼睛闭上了。我突然觉得周同这人特别不讲义气,他都是做过鬼的人了,这点有什么可怕的!没辙,就只有我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两点光斑直追到车尾。这时候那光已经大的不像话了,几乎每一个光斑都有台球桌那么大小。那把铡刀在它们面前那就是个小玩具,没轻没重地躺在路面上。我的心紧张地都快要跳出来了,生怕那么大的光斑,不买那把小铡刀的账。出乎我的意料,那光还没接触到刀刃,突然一下就退缩了。它退得比来得更快,闪电般嗖的一下,便凭空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没敢松气,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东西走了,才叫孙师傅和周同,把眼睛睁开。他们俩一睁开眼,先朝四下里看。等到再看我的时候,那眼神都变了。好像我真是什么能耐人,刚才那么一会儿功夫,把他们俩都给救了似得。孙师傅更是连连恭维我说,没想到小哥你这么年轻,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怪不得敢走这条路!我心说我有个屁的本事,不过就是被鬼吓得多了,吓出点经验来了。孙师傅说完这一句,又支吾了两下,露出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我明白他的意思,碰上这种事,要再让他往下开,也是不可能的了。我自个主动提出来,让他就在这里返程回去。顺道我还嘱咐他说,回去路上再碰见怪事,就把那把铡刀拿出来挡一挡。孙师傅谢了我好多声,上车试了一下油门,朝我和周同挥了挥手,掉头就走了。
这路上只剩我和周同两个人,渺小的就像是被群山一口吞进了肚子里。接下来的路全要靠两条腿走,我把gps定位仪掏出来,定了个大致的方位。我们离我哥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远了,只不过不知道前面的路走起来,又会出什么状况。我也不敢离开公路,就领着周同顺着公路,一直往里走。只觉得这一路我们走的全是下坡,好像这路能一直通到地底下去。这又和我从地图上看到的地形不大一样,地图显示,这条山脉呈现的是东高西低的地势。怎么山高了路反而低了,难不成这条路,是修在两山相夹的峡谷里头?天黑得厉害,这儿的地势根本看不出形来。我干脆也就不去想它,只管埋头走路。
第一轮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和周同停下歇了一会儿。他抱着个水瓶子四处乱看,突然跑过来问我说,你刚才看见孙师傅招手没有?我答说看见了啊,都过去两个小时了,你怎么又想起这一茬来?周同嗯了一声,答说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孙师傅那时候是在打方向盘掉头来着,怎么还有一只手空着,能冲我们招手?他一说我顿时也觉得很奇怪,好像当时,孙师傅的两只手确实都在方向盘上!那只朝着我们招手的好像还是只右手,可如果是右手的话,又怎么会紧贴在左边车窗玻璃上……
这事真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可怕。我让周同也别琢磨了,也许是我们都看错了也说不定。周同哦了一声,终于不闹了,抱着水瓶子在我身边坐下。他叫我看看还有多远的路,是不是以后的路,我们都走这条大公路?我把地图和定位仪掏出来,对比着上头的数据查了一下。从经纬度来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我哥的正北方。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哥是不是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周同挨得我很近,我听他说:“林逸现在只剩下一条魂了?既然没有肉身,那他是怎么跟着周芸进的山?”
他说的这个我之前也想过,于是提出来说,我哥会不会是附到了别的什么人身上?周同说应该不会,他做过鬼他知道,普通人身上的阳气很重,作为魂魄,稍微靠近一点都有可能被灼伤,更别说是附身了。他又说唯一有可能的方式,是我哥重新找了个快死的人,再玩了一次借尸还魂。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我哥的魂体已经很弱了,也不是随便找个垂死的家伙,就能够操纵人家再站起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反手去挠背,龇了一下牙,说背上好痒!我还在想我哥的事,看他自己能挠到,也就没管他。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