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还行,还行,大叔你不用管我,只管往前走,落不下我的。”方榕一边抹着微胖的头脸上大量渗出的汗水,一边微微有些喘息的继续卖力走着,回答着。
  “方先生,要不咱们还是歇歇吧,咱们已经走了两个多钟头了,后面还有二十多里更难走的山道要走,不能着急的。”善意的规劝着,韩二首先在山道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大叔还是你厉害,一天之内居然能走这么一个来回。现在连汗都没见怎么出,你瞧我这汗出的。”方榕也在相邻的一块圆石头上坐下,顺手脱下了已经被汗浸湿的外衣。
  “都走了一辈子习惯了。呀,方先生,可千万别脱外衣,山风厉害,小心感冒了。”原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韩二一看方榕脱下了外套,急了。
  “大叔没关系,没看我这一身的肥肉吗?不碍事的。”方榕隔着湿乎乎的黑色长袖T恤,轻轻拍打着微凸的肚皮,笑了。
  在这只有山风轻盈阳光灿烂的群山之间,汗水淋漓的他竟有种分外轻松的感觉。就连一直压着心头的沉重,似乎也淡漠了不少。因此,感觉不错的他和韩二开起了玩笑。
  “真是辛苦方先生了,让您跟着我走这么难走的山路去见我们老太爷,汗都流成这样了,您还能笑出来,以前那些人,大多走到半路就开始叫苦和埋怨了。难怪我们老太爷这么急着要见你。”听了方榕的回答,韩二忽然感叹了起来。
  这一说,方榕倒好奇了起来:“以前那些人?难道大叔是专门带人进山的吗?”
  “不是,我主要是带一些老太爷要见的人进山,除了那些人,要进山的城里人一年里也没几个,根本不需要专门的带路人。”回答的同时,韩二黝黑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抹茫然。
  “哦?老太爷经常见外人?”方榕自然注意到了韩二脸上的细微变化,不过没往心里去,倒是韩二的话引起了他很大的好奇。
  在当年注意到聊城范围内有名这个韩家寨的老太爷时,坊间关于他特立独行的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说就给方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仔细过滤之后,当时的方榕发现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连他的阅历和经验都无法理解的怪人。
  有谁自小就几乎不出自己家的院门?有谁自小到大能每天把二十一二个小时消磨在自己的炕上?而且就这样一过就是近八十年?要是残疾人,自然可以理解,可这是个绝对健康的人啊。
  要是光这样,还可以认为这是这世上不多见的可以被称为废人的超级懒人。可就是这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便以他的诗文压垮了当时聊城最有名的一群文人;三十岁的时候,竟躺在家里,约见并收服了当时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聊城周围三百里内最大的土匪头子黑鹰,不但使黑鹰解散了号称有三千之众的匪帮,还让洗心革面的黑鹰拜倒在他炕前成了伺候他近三十年的侍者。
  最具有神奇色彩的就是在他四十岁前后,一场罕见的瘟疫席卷了整个聊城周围的山里,那瘟疫来势之凶猛,死人的速度之快,引起了整个聊城周围方圆好几百里的人的高度恐慌。
  刚开始还有聊城和聊城附近的医生进山想控制疫情,可在他们自己都相继毙命于瘟疫之后,疫情被渲染到了让人不能置信的境地。
  聊城相邻的村镇开始武力驱赶凡是聊城方向过来的路人,拒绝他们入境。聊城城内,陷入恐慌的人们为了自保,都自发的联合了起来约定,杜绝一切的山里人,动物和东西进入城内,疫情最严重的时节,甚至都有聊城人自发组成的护城队二十四小时把守着一切从山里通往聊城城内的路,拒绝一切外人入境。
  就在这个危机的关头,就是他派已经跟了他十年的黑鹰往疫情最严重的各处送出了一张奇怪的药方,就靠着他这张又是药草又是符咒的药方,来若洪水的瘟疫悄悄的褪却了。
  当幸存的那些感恩戴德的山民们一波一波的涌向韩家寨表达他们的谢意的时候,他的门却紧紧的闭着,门口只有面目狰狞犹如山神的黑鹰按照他的吩咐,不停的阻拦着越来越多的山民。
  成千上万的山民整整围了他的院子七天,而他的院门也硬是七天没有打开。
  最后,在黑鹰的劝说下,实在没有办法的山民们只好装着一肚子从韩家寨人的嘴里挖掘来的,关于他的种种或真或假的传闻离开了。
  因为就算在韩家寨,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这个人。所以他们得到的,也只能是传闻。
  自此,他成了韩家寨,乃至整个聊城方圆数百里山里人心里口中公认的,也是唯一的老太爷。
  在聊城地界,以前只有传说里那种据说具有无上神通,能够救苦救难的密宗俗家修行的高人才能被称为当地的人们称为老太爷。
  后来也曾有不少聊城听闻了他传说的达官贵人们不辞劳苦的远上韩家寨去见他,可统统都都吃了闭门羹。在韩家寨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只好瘪着一肚子的闷气打道回府。
  就是这样一个传说中神秘叵测的老人,怎能不引起初到聊城的方榕的注意?
  当时因为他自己有太多的顾忌,所以才强行压下了潜入韩家寨一会的念头。后来随着平静生活的慢慢延续,当初的那些想法也便慢慢淡了。
  所以他今天一听到韩二说这位神秘的老人还在悄悄约见外人,所以便忍不住有些惊奇了。
  “不是,老太爷也就是这两年,约见了四个人。其实也没见面,他们一到老太爷的门外,老太爷就打发他们走了。”韩二挠着头,有些困惑的答道。
  “哦?”方榕尽管表现的只是简单的惊讶了一下但心里却暗暗点头:“看来自己感应的不错,这位老太爷果然很不简单。”
  “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每回一出老太爷的院门,我都被那些约见的人骂的半死,唉!”有些郁闷的,韩二叹了口气。
  “大叔你放心了,这次就算我也是那样被打发走,却绝对不会怪你半句的。其实在城市里呆太久了,就当活动一下筋骨,饱览一下山色也好啊。”方榕呵呵的轻笑着给韩二吃定心丸。
  “我想这次不会的,虽然我说不上来原因,但我觉得方先生一定能见到老太爷的。”感受到了方榕心中善意的韩二连忙睁大眼睛,很认真的急急道。
  “呵呵,但愿如大叔所言了。对了大叔,有个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记得我好像并不认识韩家寨的人呀,再说老太爷也不出门,他是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的?”笑着笑着方榕忽然心里一动,问道。
  “老太爷是听我说的。”答话的韩二有些扭捏的半红了脸。
  “哦?”方榕这下倒是真的愣了。
  “方先生事忙,可能没注意过,这些年来经常有个半大的山里娃去你那里买些别的书店不会卖的书,那是我大儿子。我是经常听他说起你,所以才在和老太爷说话的时候提起了你。老太爷把我买的那些书全都要了去翻过之后,又听我说起那些书都是你半价给推荐的,所以才说要见你。”
  “哦?我想起来了。”方榕凝神一想,这才恍然。
  这些年是有一个半大的山里小孩隔上好久,就来买一两本被小蒋戏称为迷信专柜那里的书。方榕还记得他第一次掏出的钱全都是一些铜板,当时心一软,便只收了他半价,还吩咐小蒋以后凡是那孩子来买书,一律半价。没想到那日的一丝怜悯,竟换来了今日和这老太爷相遇。
  “方先生歇的差不多了吧?咱们还的赶几步,不然到了上面天就黑了。”看到方榕还记得自己的儿子,韩二便开心的笑着站了起来。
  “嗯,现在又是满身力气了,韩大叔,咱们走,不然到时候这天就真的要黑了。”站起身,方榕也笑呵呵地道。
  过了一山又一山,崎岖的山道延伸着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此时,带路的韩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沉默好久了。蜿蜒的山道上,方榕望着他默默前行的背影,忽然在心中闪过一抹微带苍凉的心酸。而方榕自己最初的那点兴致,也慢慢的被一种说不出来的空旷和沉寂所代替。
  那是一种只有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特别是在北方裸露荒凉的大山里才有的感觉。和南方放眼望去满目青翠,层峦叠嶂的大山不同,北方的山完全是另一种味道。
  在这些即便是五月里,被一蓬蓬散乱而又不高的野草丛的绿色点缀的山上,放眼看去,占了主色调的还是那种代表了原始和粗犷的青灰色。那似乎就是北方这些大山亘古以来就有的颜色。
  在这样一座座原始而又单调的山里,人穿行其中,时间久了,大多都会和方榕一样,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旷和沉寂所控制,那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人就会感受到这些恒久存在着的大山,散发出的那种无名的雄浑压力和一丝丝潜在的兽性。
  “大叔,快到了吧?”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的方榕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山里的寂静。
  不知怎的,他本能的不太喜欢这种在群山之间穿行的沉默。
  “再翻过两座山就到了,方先生累了吧?再忍忍就到了。”闻声回头的韩二给了方榕一个朴实的笑脸。
  “大叔,经常在山里这么一个人来回,会不会觉得寂寞?”方榕不想再陷入那种空旷和沉寂的感觉里,那感觉于他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寂寞?不会啊,走惯了反倒觉得安静,什么烦心的事都不用想。”韩二回顾的脸上有种认真的平静。
《血夜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