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然而,在打开那坛尘封数十年的陈酿时,欢腾的气氛却瞬间降至冰点。
  那天下午,守在侯王庙的人焦急地等待,当看到一拨头系红绸的人,手持赤色的木质雕龙,踏着醉步而来,他们就激动地喊起来。李狂药一口豪饮,一路举头喷酒,仿佛天龙播雨。一时间,雄风骤卷,酒霖飞溅。李狂药准备到终点时,一个壮汉就抛出陈酿酒坛,这时候最考验功夫,倘若接不中,那可要当着大家的面丢人了。
  所幸,李狂药练了不下千次,轻松地接住了那坛陈酿,并把酒坛送到人群前的大圆桌上。李狐见到李狂药这个曾孙,没有露出笑脸,板着脸将酒坛启封。这个关头,大家都凑上前,想要第一个闻到酒香。
  不想,这次启封后,酒坛里竟飘出奇怪的味道,一点儿也不香。李狂药探头一看,澄澄的液体里浮着一个小小的头骨,酒水都被它破坏了。李狐见状,大吃一惊,连连说这不可能。其实,在酒坛没启封前,谁都不知道酒坛里有古怪。因为酿酒人会准备两坛,一坛用来比试,另一坛就在醉龙节那天才打开。
  大家察觉到不对劲,想问怎么回事,却见李狐一阵抽搐,竟然中风倒下了。李狂药一开始以为太爷爷故意捉弄他,看到眼前的情况,才觉得太爷爷也不知情。不知为什么,李狐竟会这么激动,还立刻中风了。其他人搞不清楚状况,毕竟李狐已经百岁了,还能活着就算奇迹了,中风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在场的,只有李狂药是李狐的亲人,其他李家人都在酒馆里招呼生意。纵使李狂药不喜欢太爷爷,他还是背着太爷爷去了医院。有个小伙子一时好奇,趁大家不注意,将手探入酒坛,想要抓起浮着的头骨。怎知,小伙子一碰,头骨就化在酒水里,变成了淤泥一样的东西。大家纷纷议论,这头骨肯定泡了很多年,否则不会融掉。接着,大家又在猜李狐那老头是不是杀过人,要不然坛子里怎么会有头骨,他又怎么会如此么惊恐。
  看着李狂药离去,有几个平日里不服气的酒佬就说:“老李家的酒都很一般的,只有在醉龙节这一天才有好酒。你们看这坛子上的泥土,红红的,根本不是我们长洲这边的土。”
  “对啊,我也发现了,老李每次要到醉龙节了,他都会到外地去,大概是从外面偷来的酒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不知道里面有个死人头呢?”大家起哄道。
  几天后,大家才从各种渠道里得到消息,酒坛里的头骨不是人类的,而是猿猴的头骨。因为不算犯罪,所以这事就过去了。只不过,李家却掀起了很大的风波,久久不能平息。那天下午,李狂药把太爷爷送到医院里,又急忙赶去太爷爷的家里,要通知他叔叔一家人。哪知道,他叔叔一家人先想到的是怎么分家产,还以为李狂药要来争。
  酒馆后面是李家的住宅,分为两层,第一层是李狐住的地方。李光辉一听爷爷中风了,估摸好不了了,于是就想去私开爷爷屋里的黄漆木箱。多年来,李家人都听说过李狐在东海上的经历,他们虽然不相信有龙蛋,但都认为黄漆木箱里有东海珍宝。李光辉垂涎已久,等李狂药一走,他就撬开爷爷的房门,心急火燎地去找黄漆木箱,完全没有立刻去看爷爷的念头。
  砰!砰!砰!
  李光辉听到房间内有动静,还以为侄子李狂药没走,于是警觉地伸头出去望了一眼。确定没人过来,客人都在酒馆前厅,李光辉才又把门关上。现在爷爷要归天了,李光辉着急地想把木箱里的宝贝换走,免得要跟他哥分财产。只要找到木箱,撬开它,换一个破罐子进去就行了。
  李光辉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可房间内又传出奇怪的敲打声。找了找,李光辉发现敲打声来自一个柜子,打开一看,原来黄漆木箱就在里面。这么多年了,李光辉只远远地见过木箱三次,今天可是头一次近距离摸到那神秘的木箱。仔细一瞧,木箱有数个小孔,并不是密封的。木箱上的两把锁油亮亮的,应该经常又开又关。李光辉琢磨,一定是爷爷经常关上门欣赏珍宝,老不死真是够吝啬的。
  过了一会儿,李光辉找来一把斧头,将两把大锁劈开了。准备打开木箱的那一刻,李光辉却犹豫住了,心说万一爷爷还能动怎么办,谁知道李狂药有没有骗他?这样一来,爷爷搞不好会把财产都分给他那该死的哥哥!可是箱子都被劈开了,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李光辉放下斧子,小心翼翼地想要打开木箱,这时却有一个人在敲门,吓得他马上缩回双手。
  “开门呀!”
  李光辉一听,知道是他老婆,惊跳的心才定下来。他把门打开,他老婆就急说前厅有人在打架,还不快去帮忙。李光辉望到前面的人真的打起来了,便和老婆匆匆过去劝架。他们俩一走开,李狐房里的黄漆木箱就砰砰地狂响起来,然后木箱盖子就缓缓地自己打开了。
第三章 挂杯之酒
  等李光辉把客人稳住,再回到爷爷的房里时,却发现木箱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突然间,李光辉觉得自己也要中风了,才一转眼的功夫,箱子居然空了。尽管门锁已被劈开,但酒馆后面只有他和老婆能进来,又没有其他人,东西怎么会不见了?
  就在李光辉百思不解时,李狂药一家人陷入了绝望之中。傍晚,李狂药急冲冲地跑回家,想告诉父母,太爷爷病倒了。一开始,李狂药以为父亲会高兴地喊老天长眼了,可却看见父母愁眉不展。李狂药心生疑惑,一问才知道有个人在他们家酒馆喝酒喝死了。究其原因,客人喝死不怪酒,怪就怪在李海洋答应了客人的要求,送了一壶浓茶做为醒酒汤之用。
  自古以来,酒茶相克,早在《本草纲目》中就有言:“酒后饮茶伤肾脏。”大多人以为,浓茶可以解酒,却不知它对人体伤害最大,酒后喝茶可能导致膀胱疼痛、水肿心痛,因此,最好不要用它来解酒。用科学的话来讲,就是乙醇在肝脏内分解代谢,浓茶的茶碱有利尿作用,会使尚未分解的乙醛过早进入肾脏,对肾脏造成损害。
  李海洋不得李狐真传,自然不懂“酒后浓茶死得快”的道理,因而闹出了今天的局面。开张第一天就喝死人了,之后谁还敢光顾,李狂药一家在醉龙节当天就落入无底深渊。偏偏死者家属很能闹,硬是逼着李狂药一家人借了高利贷,在三天内赔了50万人民币给他们。
  50万块钱,在97年的时候算是天文数字,哪怕把全身的血卖干净也赚不来。李狂药见识过借高利贷的后果,可实在没办法,现在借了只能想办法尽快还上。李狐中风不愈,却又死不掉。李海洋这个做哥哥的拉下面子上门找弟弟李光辉,问能不能把爷爷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宝贝卖了,然后再将钱款一分为二。
  事发后的第三天夜里,李光辉把酒馆关上门,叫来了李海洋一家人,不客气地说:“箱子里是空的,没什么可分,你如果想拿箱子去卖,那就拿去吧。”
  李海洋问:“真的没有吗?爷爷以前不是经常提起龙蛋的事?没有龙蛋,总该有些古玩什么的吧?”
  “爷爷和爸爸逃难时早就丢光了,哪里还有,你想分这间酒馆的话就明说。”李光辉黑着脸答。
  李狂药一听这语气,拳头拽得紧紧的,都响出声音来了。李海洋懂得儿子的脾气,之前就叮嘱过儿子,在叔叔家里不要动手,也别爆粗口。要不然,李狂药早就把他这个所谓的叔叔爆打一顿,天下间哪有弟弟跟哥哥这般讲话的。
  李海洋瞄了儿子一眼,又对弟弟说:“那爷爷家里还有钱吗?能不能借点给我们?你也知道,前几天……”
  “爷爷治病也要钱,家里哪还有钱?医药费几乎都是我们垫上的,我还没问你们要呢。现在倒好,反而先找上门来了……”李光辉一阵回击,竟让做哥哥的李海洋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看到哥哥一家人语塞了,李光辉和他老婆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哥哥一家人被蒙过去了。要是被人知道他们私开黄漆木箱,那就不好交代了,刚才李光辉的底气都是装出来的。倘若李海洋再强硬一些,心虚的李光辉就要抵不住,把实情全部交代了。李海洋料到弟弟一家人会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想撞运气,既然对方不肯拔毛,便转身走出了李记酒馆。李狂药又恨又气,他叔叔一家人平日里不肯帮忙就算了,现在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狂药心疼父母,那天夜里听到俩老在房内哀声叹气,他一时不忍,便进房间里骗父母说他有办法筹到钱款还高利贷。李海洋和老婆不信,认为儿子在哄他们。50万又不是一毛钱,随便能借到,即使借得到也要还上。借钱还帐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事。
  李狂药想了想,便继续骗道:“我在醉龙队里待了好几年,认得一些有钱人,他们会出高价钱收一些老酒。太爷爷不是说过吗,以前在东海的一个岛上见过龙蛋,还有一些酒坛?龙蛋可能没有,但如果找到那些酒,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
  “都是你太爷爷瞎掰的,你还真信?那些破坛子里也不见得有酒。”李海洋叹道。
  “太爷爷不酿酒好多年了,酒馆里的那些酒都是小叔酿的,味道和醉龙节里拿出来的完全不一样。我猜,太爷爷是不是在外地藏有几坛老酒,他最近不是去过外地一趟吗?”李狂药琢磨道。
  “谁知道那段时间他去哪了,那么大年纪还乱跑,现在得病了吧?”李海洋烦恼道。
  说到这儿,李狂药就一个激灵,虽然刚才他在骗父母,但如果真能找到古酒的话,或许就能解决家里的危机了。古人对酒的钟爱是历久不息,而且不像现代人偷工减料,若做佳酿,必处于坛罐之中,埋于地下数十年,甚至千百年,绝不会像酒厂一样拉来大量的食用酒精去勾兑什么百年老酒。如果酿酒人不幸先走了,或者发生了战乱,那些无人所知的古酒窖就会深埋地下,比古墓还要珍贵。
  前不久,李狂药听闻东北一家破产企业的员工从他们厂里的地下挖出几缸前朝窖藏的酒,立即变成了国宝。之所以要埋在地下窖藏,按古人的说法是要让酒在地下充分吸收地气,化解水形火性的酒中的火气,从而变得更醇厚,喝起来也更有味道。福建民间也有一种风俗,就是女儿出生的时候将一坛米酒或叫青稞红酒埋到地下,出嫁再拿出来,这时一坛酒已经变成半坛,而酒甚至浓得可以拉出丝来。真正懂酒的人,他们认为那才叫“酒”。
  李狂药还听几个老人提过,酒是有生命的东西,比古玩还奇特,可遇不可求。有时候,酿酒人都死了,他酿的酒还活着,而酿酒人也没机会尝一口。当然,并不是什么酒都适合深埋的,通常只有酒精度达50度以上的白酒才适合。那种古酒黏度高,行里人叫“挂杯”,就是瓶子一倾斜,老酒就像油一样流下来,而普通白酒会像水一样迅速地流下。如果真是地下深埋的古酒,那它在今天的价值会翻好多倍,不是爱酒的人无法理解。
  听儿子这么一说,李海洋摇头道:“这算是一个办法,可你知道哪里有古酒,总不会有人画一张地图让你去找吧?”
  李狂药的确不知去哪里找,但为了稳住父母,便夸下海口,说一个月内就能把那50万高利贷还清。至于古酒埋在哪里,这个不用父母操心,早在醉龙队里他就听说过许多古酒传说,知道要去哪里找。做父母的知道儿子在安慰他们,心酸不已,为了不让儿子难过,他们也反过来装作相信的样子。高利贷万一还不上,歪门邪道的人找上门来,儿子不在家也是个好事,所以李海洋就和老婆决定让儿子出去一趟,他们在家里另想办法。
  深夜,李狂药等父母睡下,他就一个人出门到街上游荡。现在太爷爷张不了口,李狂药去问也问不到什么,就算太爷爷能说话,恐怕也不会对他多讲一个字。伴着酒香和夜灯,李狂药从中山西区的“长洲烟雨”牌坊往里走,一路走了很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侯王庙。那里是舞醉龙的终点,晚上人已经散掉了,但还有十多个空酒坛摆在侯王庙前。
  “太爷爷的酒坛会不会还在哪里?”李狂药醒悟过来,敢情自己潜意识走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李狐准备了两坛老酒,有一坛在醉龙节前比试时开了,还有一坛因有头骨被公安机关收走了。李狂药急忙过去找,很快就在朦胧的夜灯光线里找到他太爷爷准备的酒坛,那上面的红土还未剥干净。在酒坛堆的附近,本有几只野猫野狗,它们贪婪地围过来嗅气味,被李狂药赶走后还不舍得走。李狂药想从酒坛找线索,可野猫野狗不肯走开,老在旁边骚扰,有一只野狗竟然还想骑到李狂药身上放肆。
  “走开!走开!”
  李狂药想将那群猫狗驱开,心说你们别贪杯,免得跑过马路时被撞到西天去。李狂药赶完一拨猫狗,另一拨又从别处跑来,似乎都被酒香迷惑了。按理说,这群动物对酒不会有反应,因此李狂药渐渐觉得不对劲,似乎夜里掀起一阵阵邪气。
  此时,侯王庙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爬出来一只巨大的东西,还伴着一股凶悍的喘息声。李狂药倒不怕撞邪,只疑惑地想,这些酒没那么夸张吧,难不成还能把鬼怪引来?
第四章 同盛金
  那只黑影爬到灯光触及的石砖地上,李狂药凝神一望,对方来头果真不小,并非野猫野狗之类。爬出来的是一只黑冠长臂猿,那种猿类濒临灭绝,别说城市里见不到,大山莽林都寻不见踪迹了。李狂药以为是谁家养的黑猿,半夜翻墙跑出来了,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那只黑猿的一条腿似乎断了。
  野狗们发现黑猿,蜂拥而上,把它当作猎物般嘶咬。黑猿可能受过伤,手脚不灵活,比老太太还要迟钝。李狂药不知怎么地,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年少时他也被人这么欺负过。眼看黑猿被咬得血洒满地,李狂药再也忍不住,然后从侯王庙前的树丛下捡了一根木棍就去棒打野狗。
  舞醉龙的人都是学过功夫的,野狗们哪里是对手,木棒袭来一阵劲风,它们就四下逃开了。李狂药不跟野狗们一般见识,它们一散掉,手里的木棒就丢到地上了。黑猿的毛发无光,黑毛还夹杂着不少的白毛,它一只手臂断了,一条腿也断了。黑猿虽是动物,但此刻竟流出泪水来,不知是不是被咬得太疼了。
  “你家主人是谁,居然这么虐待你?”李狂药自言自语地站直身子,心里却在想,这只黑猿恐怕命不久矣了。
《醉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