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陌路

    1
    林立的香樟树,车水马龙的大街,来往人群脸上的匆忙,刺耳的喇叭声,比比皆是的华丽高楼,晨曦,在这个城市仿佛就是繁华的开始,没有安逸,只有紧张。
    林宜雨散漫地晃着,脚步悠闲,嗅着空气里扑鼻的压抑感,不自觉地把眉毛拧得高高的。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在这样的清晨,林宜雨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今天是她来大学报道的第一天,南蜀大学,全国最顶尖的设计师摇篮!她努力了三年终于考进来了。
    云琪,小雨遵守约定考上了!!云琪,南蜀大学,不见不散。
    想到三年前的约定,林宜雨脸上立刻充满了一贯幸福的笑容。她一扫阴霾,雀跃昂扬开来,而后,脚步也加快了,就这样没于匆忙的人群中。唯独不同的是她脸上那抹越来越开心的笑,为这清晨添了一份温馨。
    开学的第一天总是格外热闹的,偌大的校园门口不断有新生涌入,他们都怀揣着兴奋的心情欣赏着南蜀别具一格的规模。长长的林荫道种满了桂花树;造型别致的教学楼,简洁的设计理念透着浓浓的艺术气息;一条碧绿的人工河道贯穿其中,清澈见底的湖水上铺满荷叶,还有零星几朵荷花在这初秋盛绽着。
    绕过花园,才是新生的教学楼,大厅的电子幕墙上打着各个班级的楼层,底下,就是今年的新生名单了。终于见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林宜雨疾步冲上前,不顾一旁无数人好奇的侧目。
    她屏息立在新生榜旁,认真地看着,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这三年里,一直伴着她入梦的名字。清澈兴奋的眼神就这样将新生榜从头至尾,浏览了无数次,可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浓烈的失望。
    没有!为什么会没有……说好不见不散的啊!
    是他忘了吗?回到大都市后,他就忘了小镇里的小雨了吗?也忘了自己说出口的约定了吗?林宜雨还清晰地记得,如血的夕阳下,男孩坚定的眼神,白皙的尾指,一字一顿的誓言……
    为什么会忘了呢?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呢……
    微微的头痛传来,她甩了甩头,带着绝望朝新班级走去。
    又来了,连林宜雨自己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染上了头痛的毛病,一用脑它就疼得厉害。
    林宜雨垂着头,刚刚还洋溢在心底的欣喜早就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失落。没有唐云琪的南蜀,对她来说还有意义吗?自己这三年来的努力还有意义吗?不会的,不会的,云琪不会说谎的,他不会忘的……
    忘了自己走了多久,好像只是一会儿,等到林宜雨回神的时候,已经路过了自己所在的教室。她撅了撅嘴,认命地退了回去。
    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林宜雨在心底告诉自己:要相信云琪,他肯定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没过几天就会有转校生,说不定自己没有看清楚名字,说不定……总之,他会来的,因为他说过……不见不散!
    这样想着,她便好受了些,勉强牵扯出笑容,跨步走进教室,行影孤单地提着书包,搜寻着空位。
    突然……她眼前猛地一亮,如遭电击般地愣在那里。
    她伸出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然后把眼睛瞪得大大不敢相信地继续望了过去。
    透过教室里的层层人群,她看见那边的男孩,不顾一旁投来的阵阵关注目光,依旧用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葡萄架。轮廓分明的脸颊,漂亮的大眼,微抿的薄唇,让即使一脸不耐烦的他还是一样的迷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书包网
    许久许久,愣在那里的林宜雨突然开心地笑了,这样的笑容就像秋日里偶尔一次特别耀眼的太阳,别样温暖。
    是唐云琪!那张在自己脑海里描绘了三年的脸,她是不会忘记的,她就知道,他会来,一定会来。
    可是为什么云琪没有选择服装设计,而跑来了美术系呢?是因为自己吗?
    正思忖着,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透着肃穆。
    “同学,快去坐好,要上课了!”
    林宜雨僵硬地转头,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副超大超厚的黑框眼镜,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再次后知后觉地审视起来。
    “同学,上课了!!”
    没让她惊讶太久,震耳欲聋的吼声从中年男子的口中崩出,积聚怒气。厚实镜片下那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眼睛,此刻,正透着危险的警告光芒。
    原来是老师啊!
    她赶紧转身,在一片取笑声中,拼命地垂着头,往座位走去。天啊,好丢脸!
    入座后,林宜雨才缓缓抬起头环顾起了四周,她恍着神,看着斜对面的唐云琪,眼神迷离,一个劲的傻傻地笑着。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让人只看一眼就能红了脸,只是……始终挂在他唇边的笑容却不见了,让林宜雨觉得陌生。
    “唐慕烬。”
    林宜雨听到老师的点名声从讲台上稳稳地传来,然后,她专注看了许久的男孩突然站起身,低声开口:“到!”
    “唐慕烬?!”仅仅只是一个单音,就让林宜雨懵住了,惊讶的轻唤不经意地溢出唇间。
    微微上扬的尾音,引来不少同学好奇的侧目,也包括他……
    唐慕烬转过头,轻扫一眼,瞬间而已,漠然到没有一丝表情,却也足以让林宜雨心跳加剧,涨红了脸,微张着唇,忘了反应。
    然而就是这几秒,那冷漠的,不再熟悉的眼神,让林宜雨的心重重地跌落了下来。没有惊讶,没有震惊,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她曾经臆测过的若干重逢画面一个都没有。好淡的眼神,淡到就像疏离的陌生人,淡到就像她不存在一般。
    唐慕烬……是换了名字吗?
    林宜雨猜想着,许久许久,就这样生生望着那道背影,恍神。
    余光处,唐慕烬仍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灼目光,刺得他难受,皱了皱眉,他继续望着窗外发怔。桂香,葡萄架,柔风,透过大大的窗棂,这景就像一幅画般,美得温馨……和她一样……还是记忆中的南蜀,还是平常一样的风景,只可惜,夕阳下的那条林荫道上,从此只能拖曳出他一人的背影了。
    孤单,蔓延,不断。
    2
    终于盼到了下课的铃声。南蜀的课间铃声,是熟悉柔和的“雪绒花”,尤其是在这一刻,林宜雨强烈地觉得这首歌格外的好听。
    这一整堂课她什么事都没做,老师在上面讲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眼神始终眷恋在唐慕烬身上,目不转睛,就算酸了,她也不想移开。终于见到了,一别就是三年,她怎么舍得错过,哪怕就是一分一秒。
    下课后,同学们还不算熟悉,大多都坐在座位上,闲聊着。林宜雨突然起身,极大的动作幅度,让椅子的摩擦声听起来很刺耳。
    她紧握着拳,刚才还胆小怯弱的女孩,刹那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坚定的眼神闪着慑人的光芒,一步一步稳稳地朝一旁的唐慕烬走去,而后在他面前站定,重重地吐了口气,双手压在胸前,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跳——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极轻:“你好,唐慕烬,我是林宜雨,你还记得我吗?”书包网txt小说上传分享
    说完,林宜雨深呼吸着,真好,他的身上依旧还是散发着让她熟悉心安的麝香。
    闻声,始终沉溺在窗外风景里的唐慕烬转过头,没有回话,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脸红得像苹果般通透的女孩。
    良久,他微皱着眉,只冷冷地从唇间吐出一句:“我不认识你。”
    说完,像是怕她纠缠,他不做留恋地起身离开,只给了林宜雨一抹冷漠至极的背影。
    向来他不喜欢用这种俗到极点的方式来搭讪的女孩。
    兴奋的笑容僵在唇边,渐渐冷却,林宜雨整个人怔在原地,脸色煞白。他说不认识她……那个她刻入记忆三年,从前最喜欢的始终勾着温煦笑意的唇中居然吐出了这样的话,他不认识她……
    林宜雨失魂落魄,眼神迷惘,努力撑回到座位上,一直就这样看着前方,没有丝毫焦距。这一天,在她脑中徘徊了无数遍的,就是那句宛如来自地狱的话……“我不认识你”,那她这三年的努力究竟为了什么?毅然离开爸爸来到南蜀到底为了什么?死死地守着年个约定就是为了今天的结果吗?
    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就算唐慕烬不记得了,她记得就好,她可以帮助他想起所有!
    最终,林宜雨坚定了想法,再次抬头,冲着斜对面的唐慕烬的背影笑开了,仿佛刚才的那些不是打击,而是鼓励,是召唤。
    窗外,是如同三年前他们约定的那一天一样炫目的夕阳。放学了,教室里安静异常,大家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林宜雨悄悄抬眼,偷瞧着正在整理东西的唐慕烬。
    犹豫了好久,直到见他已经整理完,背起书包,打算离开的时候,林宜雨才再次鼓起勇气,冲上前,用身体拦住了他。
    唐慕烬不解地停下来。又是她,这个女孩究竟想干吗?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不知羞耻吗?
    “你还记得这个吗?”见他一脸的不耐烦,林宜雨连忙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粉色的小包包,拿出一串红豆,匆忙的动作让她书包里的书散落了一地,可她并没有理会,径自高举着红豆,说:“这个红豆项链是用你替我摘的红豆做的。”
    这串红豆项链,她一直都带在身边,因为怕弄坏了,她一次都没舍得戴,连同她最珍爱的东西——妈妈唯一留下的那个粉色小包包,一起呵护着,收藏着。
    夕阳余晖下的红豆,愈发红艳。唐慕烬侧首,打量着眼前的东西,眼神放柔了片刻,为她眼中不似装出来的执着,动容了刹那,可惜,她用错了方法,也找错了人!!
    就在林宜雨以为他想起了什么,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时,突然,唐慕烬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挥开她高举的手,打落了那串红豆项链,嗤笑了声,“别用那么低级的方式接近男生,为女生摘红豆,呵……我从来不会做这种蠢事!”
    “替她捡起来!”
    看着一地凌乱散落的书本,断了线纷纷滚落的红豆,没等林宜雨反应过来,一道强硬的女声扬起,话语间充满了浓浓的不满。
    “没空。”唐慕烬连头都懒得回,只抛下这一句,便大咧咧地跨过地上的书本,离开了教室。
    “没想到你是个那么烂的男生,没格调……”耳畔,女孩忿忿不平的骂声还在继续,一些刚才没离开的同学躲在旁边窃窃私语着。而林宜雨没心思理会这些,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遍布开的红豆,一眨眼,忍了一天的泪水就泛滥开来。
    为什么可以一点都不记得了?至今,她还能清清楚楚地想起那日的情形:八月正烈的太阳下,他爬上树一颗一颗地为她收集红豆,只因为那时的她说“隔壁姐姐的红豆手链好漂亮”,他就为她摘下了足够串起一条项链的红豆。
    他是个大少爷啊,连那时来小镇度假都有仆人跟着,却为了她的一句话爬上树,带着一身被树枝划破的伤下来的时候,还对着她幸福地微笑,温柔地递上红豆,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
    那日阳光下的微笑,林宜雨到现在还记得,好灿烂,把她的心都融化了。长大后,她才知道红豆也叫相思豆,他为她摘下的相思,她就将它们一颗颗串起,一直带在身边,可是现在……
    想着,林宜雨的泪更是抑制不住,不停地夺眶而出。雪白的纸巾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吸着通红的鼻子,委屈地抬头,看着身旁的女孩。
    林宜雨记得,女孩叫罗那,就坐在她的旁边,一整天,她们始终没有一句交谈。
    “擦掉它吧,难看死了。”罗那酷酷的,见她没反应,就直接将纸巾硬塞入她手中:“我们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流泪。”说完,她也走了。
    教室里又安静了许多,只留下林宜雨傻站着,抽涕着。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流泪,可是唐慕烬值得啊,是他给了小雨最难忘的那个暑假,小镇里最美好的回忆。
    所以,林宜雨决定了,她不要只是为唐慕烬流泪,还要为他做更多,因为他是她在三年前就认定的,因为他就是唐云琪!
    良久,天色已渐暗,林荫道边的唐慕烬突然停住脚步,低咒出口:“该死,竟然把它忘了!”随即便调转头,匆忙地往教室奔去,脸上满是焦急。
    只是当只需再跨一步就是教室时,他却又一次停住了,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在他眼前,是一个蹲着身,一颗颗努力捡着红豆的女孩,女孩脸上透露着无比的珍惜,却又无比悲痛的表情。
    这些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红豆,在她眼中却仿佛是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生怕错落了任何一颗。他习惯性地抿了抿唇,默默地后退,离开。
    在脑中盘旋着的那个瘦小孤寂的背影,不偏不倚,稳稳地刺向了他心底最软的那一处。
    闭上眼,唐慕烬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画面:
    艳阳下女孩垂着头,裸着足固执地蹲在病房的地板上,不理会他的叫嚷,良久,才回头,满足地冲着他甜笑低唤:“烬,你看,星星一颗都没少哦。”

《死了都要爱(如果爱神没有睡着)》